黛米·波本的公寓里弥漫着巧克力与酒精混合的奇特气味。餐桌上摆着六个玻璃杯,每个杯子里装着不同比例的葡萄酒与雪碧,旁边还放着一罐巧克力味蛋白粉和几块手工巧克力。
"根据我的观察,"黛米指着第一个杯子,"纯雪碧能让他放松但不触发转换;20%葡萄酒比例时他开始回忆童年;超过50%..."她看向坐在沙发上的诺顿,后者正专注地阅读一本量子力学教材,对这场以他为主题的实验浑然不觉。
威廉不安地转动着运动手环:"我们不该未经他同意就..."
"得了吧,"黛米调试着手机录像功能,"上周是谁看到诺顿闻到实验室酒精棉时突然变成愚人金,还兴奋地大喊'科学就是观察现象'?"她模仿着威廉的语调,换来对方一个白眼。
帕缇夏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盘刚切好的苹果:"理论上,与强烈情绪关联的味觉记忆确实可能成为人格转换的触发器。"她放下盘子,琥珀色的眼睛扫过黛米的"实验装置","但我们需要更系统的记录。"
"所以才需要这次'电影之夜'。"黛米眨眨眼,"诺顿以为只是来看《星际穿越》,实际上..."她晃了晃手中的巧克力棒。
威廉仍有些犹豫:"如果他转换后生气怎么办?"
"愚人金从不对人生气,"帕缇夏平静地说,"这是他的保护机制决定的。"
诺顿突然从书中抬起头:"你们在嘀咕什么?电影还看不看了?"他的金发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光,蓝眼睛里满是疑惑。
黛米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当然看!不过在开始前..."她变魔术般拿出一个托盘,"特别调制的宇宙主题饮料!"
托盘上是三杯深紫色液体,杯沿沾着银色糖粒,像 miniature 银河系。诺顿皱眉:"这是什么?"
"黑洞特饮!"黛米得意地说,"葡萄汁兑雪碧,加食用亮粉。"她特意强调,"无酒精,我保证。"
诺顿迟疑地接过杯子,指尖触碰杯壁凝结的水珠。当黛米举起自己那杯高喊"为了宇宙干杯"时,他也跟着抿了一口。甜腻的葡萄香精味道让他皱了皱鼻子,但雪碧的气泡感又莫名熟悉。
"像不像..."诺顿突然停顿,眼神恍惚了一瞬,"像不像我们以前..."
黛米屏住呼吸:"以前什么?"
诺顿的瞳孔微微扩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我妈妈...她会在野餐时带一种紫色饮料..."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葡萄汁和...和..."
"和雪碧?"黛米轻声提示。
玻璃杯突然从诺顿手中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他的头猛地后仰,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然后——
"哇!紫色银河!"诺顿——不,现在是愚人金——兴奋地抓起洒剩的半杯饮料,"黛米你真天才!这比实验室的色谱图漂亮多了!"
威廉倒吸一口冷气。尽管已经见过几次转换,但每次目睹这个冷静自制的英国天才变成手舞足蹈的大孩子,都让他心跳加速。
帕缇夏迅速拿出笔记本:"持续时间?"
黛米看了眼手机:"从接触到转换,12秒。"她指着剩下的饮料,"葡萄香精加雪碧,没有真正的葡萄酒成分。"
愚人金好奇地凑过来看黛米的记录:"你们在玩科学游戏吗?我也要参加!"他突然注意到桌上的其他杯子,"哇!这么多饮料!这是派对吗?"
帕缇夏和黛米交换了一个眼神。黛米清了清嗓子:"愚人金,你记得小诺顿小时候喝的葡萄酒雪碧吗?"
愚人金的表情瞬间明亮起来:"当然记得!爸爸周末总会调一大壶!妈妈不让小诺顿喝太多,说会变笨,"他咯咯笑起来,"但我知道她偷偷往自己的杯子里多倒葡萄酒!"
威廉忍不住问:"那时候...他们快乐吗?我是说诺顿的父母。"
"超级快乐!"愚人金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爸爸会弹吉他,妈妈跟着唱歌,小诺顿就在草地上打滚..."他的动作突然慢下来,表情变得忧伤,"直到那些数字怪物出现。"
帕缇夏的笔停顿了一下:"数字怪物?"
"爸爸电脑里爬出来的,"愚人金做了个张牙舞爪的动作,"红色的数字,越来越小,爸爸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他低下头,"最后怪物吃掉了周末的吉他,吃掉了妈妈的微笑,只剩下...只剩下..."
"只剩下什么?"黛米轻声问。
愚人金抬起头,眼中噙着泪水:"只剩下'必须成为人上人'的咒语。"
房间里一片寂静。威廉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想起自己那个总是为儿子每一次小小进步欢呼的蓝领父亲。
帕缇夏打破沉默:"愚人金,当小诺顿听到'人上人'这种话时,你会怎么做?"
"带他去秘密基地!"愚人金立刻又活跃起来,"有时候是树屋,有时候是衣柜,我们会一起写故事或者..."他指着桌上的巧克力粉,"偷吃妈妈藏起来的巧克力原料!"
黛米眼睛一亮:"巧克力也能触发你?"
愚人金做了个鬼脸:"才不是触发呢!是我选择出来的!当小诺顿太难过的时候,巧克力香味就像...像..."他努力寻找比喻,"像抓住悬崖边的人扔下的绳子!"
帕缇夏迅速记录着,而黛米已经冲向厨房:"等我五分钟!"
她回来时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巧克力奶,上面漂着棉花糖。"终极测试,"她宣布,"比利时黑巧加香草蛋白粉,小诺顿最喜欢的配方。"
愚人金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巧克力奶在他上唇留下一圈棕色"胡子",让他看起来更加孩子气。"百分百还原!"他竖起大拇指,"比剑桥那家咖啡馆的还棒!小诺顿十五岁生日那天,我们溜课去喝过..."
门铃突然响起。
威廉去开门,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国际快递信封。"英国来的,"他困惑地说,"给诺顿的。"
愚人金的表情瞬间变了。那种天真的欢快像被擦掉的粉笔画一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紧张。"是...爸爸的笔迹。"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了许多。
帕缇夏敏锐地注意到这个变化:"愚人金?你还好吗?"
"我...我不确定该不该让小诺顿现在看到这个..."愚人金的手指紧紧攥住杯子,指节发白。
黛米蹲到他面前:"为什么?以前收到家信也会这样吗?"
愚人金摇摇头:"三年了...自从科学展后爸爸再没直接写过信...都是通过妈妈转达..."他的呼吸开始加速,"而且这个信封...和当年剑桥附中录取通知书一样..."
威廉想拿走信封,但愚人金——或者说此刻正在与诺顿主人格激烈斗争的某种意识——猛地后退。"不!"他的声音突然变成一种奇怪的混合体,既有愚人金的音调又有诺顿平时的冷静,"你们不明白...他会..."
突然,愚人金/诺顿的眼睛翻白,整个人向前栽去。威廉及时接住他,感到怀中的身体剧烈颤抖着。
"诺顿?"威廉轻轻拍着他的脸。
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蓝眼睛再次睁开——这次是清醒的、克制的、充满恐惧的。诺顿主人格回来了,而且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又...转换了?"他的声音沙哑。
黛米犹豫地指了指那个信封:"你父亲寄来的。"
诺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机械地接过信封,手指颤抖得几乎撕不开封口。威廉注意到他的呼吸变得又浅又快,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嘿,没必要现在看,"威廉试图拿走信封,"我们可以先..."
诺顿已经抽出了信纸。那是一张昂贵的奶油色纸张,上面是凌厉的钢笔字迹。他只看了几行,嘴唇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诺顿?"帕缇夏轻声问,"内容很糟糕吗?"
诺顿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信纸中间某段,瞳孔收缩到极小。突然,他站起来,信封和信纸飘落在地,转身冲向浴室。
"诺顿!"威廉追上去,却被砰地关在门外。他焦急地拍着门,"伙计,出来谈谈!"
里面传来水龙头的哗哗声,掩盖了其他声响。黛米捡起落在地上的信纸,快速浏览后倒吸一口冷气:"老天..."
帕缇夏接过信纸,念出最刺耳的一段:"'...哈佛不过是保底选择,你必须瞄准更高目标。我调查过,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35岁以下研究员仅有7人,你要成为第8个。不要找借口,坎贝尔家族的基因决定了...'"
一声闷响从浴室传来,像是身体撞在瓷砖上的声音。威廉再也忍不住,用力撞开门——
诺顿蜷缩在淋浴间角落,衬衫袖口卷起,露出手臂上几道新鲜的红色抓痕。他的右手食指指甲已经劈裂,正在渗血,显然是用指甲自残的痕迹。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表情——空洞、麻木,仿佛灵魂已经逃离身体。
"诺顿!"威廉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腕,"停下!"
诺顿没有反抗,但也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一具精致的玩偶。黛米迅速拿来毛巾按住他流血的手臂,而帕缇夏检查了他的瞳孔。
"解离状态,"她低声说,"太强烈的情绪触发导致心理防御性麻木。"
威廉轻轻拍着诺顿的脸:"伙计,回来,看着我..."
诺顿的眼睛眨了一下,然后突然——转变发生了。他的表情突然生动起来,眉头紧锁,但不是出于痛苦,而是担忧。
"威廉?"是愚人金的声音,但语调异常严肃,"小诺顿躲到很深的地方去了...这次很糟糕。"
黛米仍按着诺顿的手臂:"他经常这样...伤害自己吗?"
愚人金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只有最糟糕的时候...当爸爸的话和妈妈过去的诅咒在他脑子里打转时..."他轻轻摸着那些抓痕,"这些是我没来得及阻止的。"
威廉感到一阵心痛:"你...替他承受痛苦?"
"当然!"愚人金的表情变得异常温柔,"我怎么会讨厌他?我是为他而存在的。"他轻轻碰了碰胸口,"当他太痛的时候,我就出来承受。当他不能笑的时候,我就替他笑。"
威廉的眼眶突然发热:"那...科学展之后..."
"那次最糟糕。"愚人金的声音低了下来,"小诺顿碎成了好多片,我只能捡起几片大的拼回去。"他忽然露出灿烂的笑容,"但现在有你们啦!威廉像胶水,帕缇夏像绷带,黛米像...像闪粉!让碎片看起来不那么难看!"
帕缇夏专业地记录着,但笔迹比平时潦草许多:"愚人金,你能帮我们叫小诺顿回来吗?告诉他...信已经不能伤害他了。"
愚人金闭上眼睛,像是在倾听远方的声音。当他再次睁眼时,表情又变了——诺顿主人格回来了,但眼中含着泪水。
"对...对不起..."他的声音支离破碎。
威廉一把抱住他,感到怀中的身体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颤抖:"没什么需要道歉的,明白吗?"
黛米举着那杯已经凉了的巧克力奶凑过来:"喝点?愚人金说这是你们的最爱。"
诺顿迟疑地接过杯子,啜了一小口。熟悉的甜香似乎让他放松了些。"他...告诉你们多少?"
"足够让我们想揍你父亲。"威廉直言不讳。
诺顿居然轻笑了一声,虽然带着鼻音:"加入队列。"他的手指抚过杯沿,"十五岁前...我从不知道他这样看待我——不是儿子,而是...家族振兴的工具。"
帕缇夏轻声问:"想谈谈信的具体内容吗?"
诺顿摇摇头,但又点点头:"老一套...我必须成为顶尖中的顶尖,否则就是浪费他的基因和投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讽刺的是,他说'别像你母亲那样情绪化'...好像她当年的恶毒不是被他逼出来的。"
黛米突然拿出手机:"愚人金说你喜欢剑桥那家咖啡馆的热巧?是哪家?我查查配方。"
诺顿困惑地看着她:"现在?"
"就是现在,"黛米坚定地说,"每当那混蛋父亲让你痛苦,我们就用美好记忆覆盖它。科学证明味觉记忆最持久!"
诺顿的眼睛又湿润了,但这次是因为不同的情绪。他缓缓说出咖啡馆名字,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主动拿过黛米的实验记录本。
"关于触发条件..."他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冷静,"我注意到葡萄酒雪碧的气味比味道更有效,而巧克力相反。"他指着黛米的记录,"这说明..."
"说明治疗需要多感官结合。"帕缇夏接话,眼中闪着赞许的光。
威廉看着诺顿一边用毛巾按着手臂一边分析自己的心理机制,胸口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他伸手揉了揉诺顿的金发:"天才就是天才,连分析自己发疯都这么有条理。"
诺顿瞪了他一眼,但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