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雷声大作，蜻蜓低飞，即刻就会下雨。屋内的慕雨墨关上门窗，才点燃了蜡烛。
慕雨墨“霜凝姐姐，你的伤还没好，其实我可以自己去做任务的。”
慕霜凝是无名者出身，但她比慕雨墨早三年走出熔炉炼狱，对毒术与医道很有天赋，这些年来在慕家很受器重，哪怕是对弟子素来冷酷的慕家家主慕子蛰对她的态度也十分温和。
她一向以长姐自居，暗河中人若有难事求到她面前，她一直都能帮则帮，对慕雨墨这样视作妹妹的人，更是照顾有加。
慕霜凝“我已经没事了。”
慕霜凝“若让你去，我留在这里也是心焦，还不如我自己去。”
任由慕雨墨将她手中的药膏拿走，慕霜凝用剪刀拉长了烛芯。
此刻在房中没有别人，她摘下了覆面的白纱，一张雪白的脸面上用殷红的唇色点缀，眉毛不画而黑，腮边的一颗小痣更显楚楚动人。
那是言语无法描述的冰肌玉骨，清冷绰约。
慕雨墨“姐姐，可那墨晓黑人称墨尘公子，是学堂李先生的弟子，若有不测……”
慕霜凝“学堂李先生的弟子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
慕霜凝“更何况，我又不是要与李先生为敌，说不定他会心甘情愿将东西送给我呢。”
慕霜凝将衣衫半褪，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肌肤，只是那肌肤上平添了几道纵横交错的疤痕，分外骇人。
烛火摇曳，她唇角微微上扬，眸子里满是温和的意味，安慰着慕雨墨。
慕霜凝“你不必担心我的。这些伤只是皮外伤，看着吓人罢了，实则没有大碍的。”
慕霜凝“你听话些，待我从天启城给你和雪薇带些好吃的蝴蝶酥回来。”
她的语调轻缓又温柔，慕雨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扑到她怀里。
慕雨墨“霜凝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不杀人啊？”
没有人天生想做杀手，但一旦入了暗河，就再也没得选择。
这辈子都要做别人手中的刀剑。
慕霜凝不说话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知道，所以她无法回答慕雨墨。
门外有一道人影在窗纸上打下一道显眼的痕迹，门板被轻轻叩响。
慕白“阿凝，你还没休息吗？”
慕雨墨“又是慕白。”
听到熟悉的声音，慕雨墨满是不耐烦，她站起身准备走出去。
慕雨墨“姐姐，我去赶他走。”
慕霜凝“等等。”
慕霜凝虚虚环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桌边坐下，无奈地叹了口叹气。
慕霜凝“他毕竟是慕家的少主，家主唯一的儿子，你总要给他些许面子。”
将衣服重新拉回肩上，将腰间的丝带重新系好，慕霜凝走到门边给慕白开门。
慕霜凝“少主这么晚来寻我，可是有事吩咐？”
慕白“阿凝，我早说过了，你我之间何需如此生分？”
见她按在门板上的手指因用力而绷紧，慕白伸手要去牵她的指尖，尽管心里想躲，但慕霜凝还是按捺住了那点不悦，任由他动作。
用无比轻柔的力道牵住了慕霜凝的指尖，慕白从腰间的囊袋里取出一瓶伤药递给她。
慕白“我听说你受伤了，这瓶药是我去向父亲求来的，祛疤的效果最好。”
慕霜凝“多谢少主。”
慕霜凝“但我本就是慕家最好的医师，不缺伤药。”
暗河有医师，但能治的伤势不多。
毕竟暗河里的刺客命如草芥，哪怕是死了，对提魂殿来说亦是无关紧要。
慕霜凝在医道上很有天赋，她幼年时本就有基础，跟着早已不在人世的师父学过医术，流离辗转流落暗河之后，更是所有弟子之中最出类拔萃的。
渐渐的，她取代了暗河原来的医师，门下弟子若有上门来求医的，不论是不是慕家弟子，她亦愿意慷慨相助。
所有人都说，慕家的慕霜凝和苏家的苏暮雨与整个暗河格格不入。
他们都是不该做杀手的人。
慕霜凝“天色很晚了，少主请回去休息吧。”
她态度温和，可拒绝的话却说的坚定又认真。
慕白再度被她的态度刺痛，可望着她那灯火之下明眸善睐，冰清玉洁的模样，怒极诘问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慕白“阿凝，你明知道我对你……若你愿意，我即刻去禀告父亲娶你为妻！”
慕霜凝“少主！”
惊慌之下，慕霜凝打断他，又使劲挣开他的手。
慕霜凝“少主慎言。”
慕霜凝“今日的话，霜凝就当从未听过。”
慕霜凝“我是无名者出身，少主是未来的慕家家主，我与你并不相配，亦对少主没有高攀之念。”
暗河慕、苏、谢三家，没有无名者做家主的先例，亦没有无名者做家主夫人的先例。
慕白再好，慕霜凝不喜欢他，亦无济于事。
好不容易将慕白赶走，手里的药瓶瞬间成了烫手山芋，她合上门，转过身就见慕雨墨一脸气愤。
打了水将帕子浸湿，慕雨墨气呼呼地给慕霜凝擦手。
慕雨墨“慕白这个色批，居然敢牵姐姐你的手，雨哥都没有牵过呢。”
慕霜凝“你这话说的，到底是在为我鸣不平，还是在为你的雨哥鸣不平啊？”
看她像是气得要哭的样子，慕霜凝不敢再惹她，只好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又搂着她哄了哄。
好不容易将慕雨墨哄好，慕霜凝从柜子上拿下几包药材。
慕霜凝“我明日便动身去天启城了。这些是要送去谢家的药包，麻烦你替我跑一趟。”
慕霜凝“我做了标记，你让谢家弟子按照老规矩煎好，给他们少主分一日两次服下。”
谢家同属暗河三家之一，谢家的少主谢繁花有着一个花团锦簇、生机盎然的名字，实际上却重病缠身，即将透支所有的生命力，江湖人称“病死鬼”。
慕霜凝想试试帮他治病，但直至如今还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谢繁花不吃外来的东西，但他对慕霜凝还是有几分信任的。
她的药包都是特意做过标记的，如果有第三个人拆开，一眼就能被发现，这便杜绝了药包被掺入其他东西的可能性，不怕别人做手脚。
慕雨墨“明日就出发？会不会太着急了？”
慕雨墨一边将药包收好，一边试图劝她。
慕雨墨“雨哥出任务还没回来呢，霜凝姐姐不等等他吗？”
慕雨墨“你们俩都这么长时间不见了，难道你就不想他？”
慕霜凝“他在暗河，我亦在暗河，日子那么长，总有相见之机，不必急于一时。”
慕霜凝“重要的是任务。”
慕霜凝收好暗河给她安排的假身份资料，又从一个小匣子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塞进慕雨墨怀里。
慕霜凝“这些伤药是我新研制的，等暮雨和昌河回来，你替我转交给他们。”
慕霜凝“这一份是雪薇的，你先替她收好。”
将一堆药瓶分成三份，慕霜凝又教慕雨墨区别不同颜色药丸的功效。
盯着她认真的侧脸，慕雨墨有一瞬间走神。
她总是考虑得这么周全，方方面面都为了他们着想，却从不肯考虑她自己。
慕雨墨“霜凝姐姐，你还记得你来暗河之前的事情吗？”
收拾药瓶的动作一顿，慕霜凝有点迟疑。
慕霜凝“怎么突然问这个？”
慕雨墨“只是突然很好奇。”
慕雨墨“霜凝姐姐人这么好，生的又这么美，又懂的这么多，感觉姐姐的父母一定也是很好的人。”
慕霜凝“那你可就猜错了。”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慕霜凝的眼神一瞬间变得落寞。
耳边似有刀枪剑戟碰撞的声音响起，一片狼烟之中，她原本美好的童年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慕霜凝“他们不是好人。”
慕霜凝“对很多人来说，他们是需要以死谢罪的恶人，是无法饶恕的罪魁祸首。”
慕霜凝“我是被师父养大的。”
慕霜凝“我的两位师父都对我很好，不仅将我视如己出，还将他们的一身技艺倾囊相授。”
慕霜凝“如果没有他们，便没有如今的我。”
慕雨墨“那他们后来去哪里了？”
慕雨墨“既然他们这么疼爱你，那姐姐怎么会沦落到进了暗河？”
慕霜凝“他们死了。”
其实她也是本该死去的人。
只是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可一步踏入这暗河之中，便分不清楚，到底是活着更好，还是死了更好。
暗河里多的是活得生不如死的人。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