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倾泻，观星台的琉璃瓦在雨幕中泛出青灰色冷光。安绾柠攥着半截烧焦的引线后退时，厉南初突然抓住她手腕向西侧飞檐拽去——那里停放着历代司星官备用的柏木棺，此刻棺盖正被雨点敲击出密集的鼓点。当一道闪电劈开云层时，安绾柠看见棺木缝隙渗出的水迹已蜿蜒成母亲绣过的星轨纹样。
厉南初进去。
厉南初剑鞘挑开棺盖的瞬间，混着檀香味的陈旧空气扑面而来。安绾柠被他推进去时，后腰撞到棺内放置的龟甲占卜盘，那些裂纹里还残留着前任司星官的朱砂笔记。棺盖合拢的闷响中，她听见厉南初的玄铁护腕刮内壁的声响——这个杀人如麻的帝王正用身体为她挡住渗水的棺缝。
雨水顺着棺木接榫处渗进来，在安绾柠裙摆上晕开深色的。她蜷起膝盖，发梢扫过厉南初的下颌，带着雨水的潮湿和纸鸢燃烧后的焦糊味。棺内空间逼仄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厉南初的呼吸喷在她颈侧，像一把钝刀缓慢地磨着皮肤。
厉南初别动。
他忽然扣住她肩膀。闪电透过棺木缝隙照亮他半边侧脸，下颌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绾柠这才发现他左臂衣袖全湿了——那不是雨水，是从祭坛旧伤裂口渗出的血，正顺着护腕边缘滴落在棺底雕刻的角宿星位上。
当又一道闪电照亮棺内，积水漫过二十八宿图的雕刻纹路。厉南初突然抽走她发间的银鎏金蒺藜纹簪，就着电光在棺木内壁刻下横线。"沉舟侧畔。"他带着血腥气的声音擦过她耳廓，握着她的手去摸那道新刻的痕迹，
厉南初你我正好同渡。
簪尖在木纹间游走的触感，像极了母亲临终前在她掌心画下的星轨。安绾柠指尖发颤，那截银簪上还缠着她几根断发，在闪电照耀下泛着微弱的金光。厉南初虎口的伤口又裂开了，血珠顺着簪身滑落，在檀香木上洇出紫黑色的圆点。
榫卯处突然传来木材膨胀的异响，安绾柠下意识攥紧厉南初的袖口。这个动作让簪尖偏离方向，刻出的线条恰好穿过三处渗水点，形成与北境河道相似的折线。她呼吸突然凝滞——那些水珠正沿着刻痕汇集，在棺底拼出半幅治水图的轮廓。
厉南初松手。
厉南初声音沙哑。安绾柠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陷进他小臂肌肉里，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的红痕。棺外雨声渐弱，有光线从缝隙漏进来，照在那幅由血与水构成的临时地图上。最东侧的刻痕尽头，一点金粉正在积水里缓缓晕开——那是从她发簪纹饰上剥落的碎屑，此刻却精准标出了北境堤坝的溃口位置。
厉南初的骤然收缩。他翻转手腕，用剑鞘尖端轻叩棺底某处星位，积水立刻震颤着形成新的波纹。安绾柠看着那些水线自动延伸，连接成完整的河道网络，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烧掉的那册《禹贡地域图》。当时飘落的灰烬边缘，也有这样锯齿状的焦痕。
厉南初先出去。
厉南初突然用剑鞘顶开棺盖。暴雨过后的空气裹着琉璃的热度涌进来，冲散了棺内淤积的血腥气。安绾柠起身子时，发现自己的裙裾和厉南初的玄色大氅下摆缠在了一起，布料上未干的水迹在青石砖上拖出长长的暗痕。
观星西侧的梧桐树被雷劈断了枝干，断面焦黑如炭。厉南初站在树影里擦拭剑鞘，血迹在丝绸上晕开成蒺藜花的形状。绾柠摸到袖中发簪时，发现簪尾沾着的木屑正簌簌掉落——那些碎屑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金红色，像极了母亲用来刺绣星轨的金粉。
远处宫墙上，昨夜燃烧的纸鸢残骸还在冒烟。厉南初忽然转身，剑尖挑起她腰间系着的流苏绦子。"三日后启程。"绦子割裂的声响里，他指尖掠过她腕间被勒出的红痕，
厉南初治水图的那半幅，该在北境大营的沙盘上找。
安绾柠低头整理被扯的衣带，忽然瞥见厉南初靴尖沾着的东西——那是从棺底剥落的木屑，此刻正诡异地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风掠过观星台檐角的铜铃时，她听见极轻的金属碰撞声，像是无数星官铁片在牛皮囊中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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