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高速公路像一条墨色的缎带，在苍白的月光下向远方延伸。车轮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车窗外交错流动的昏黄路灯，构成了一个悬浮于现实之外的移动空间。晨宇曦就是在这片浮动的孤岛中，于后座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先于身体苏醒，如同深海鱼类浮出水面。最先感知到的不是视觉，而是一种奇异的抽离感，仿佛他的精神正被某种柔和的力量从疲惫和创伤的淤泥里小心翼翼地打捞出来。一股温润的、带着些许凉意的能量流，正如同涓涓细流，缓慢而持续地注入他几近干涸的识海。
他眨了眨眼，视线逐渐对焦。一位年轻的女性正坐在他身侧的座位上，双眸微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浅浅的阴影。她的双手虚按在他的太阳穴两侧，指尖微微颤抖，脸色是一种消耗过度的苍白，甚至比窗外路过的灯光更显惨白。细密的汗珠沁满她的额头，顺着鬓角滑落。这就是异能治疗师，而她那独特的能力，在缓解他人痛苦的同时，会将那份痛苦的一部分，乃至更深层的、属于伤者灵魂的沉重与疲惫，忠实地返还到她自己的身心之上。这是一种以自身承伤为代价的治愈。
晨宇曦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发出一个清晰音节的气力都匮乏。车辆微微颠簸，老孟粗犷的嗓音从前排传来，带着浓重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还行吗？别太勉强自己，这小子命硬，死不了。”
她没有睁眼，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但那抿紧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却暴露了她的勉强。晨宇曦看到，她虚按在自己额侧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显然正在对抗着某种剧烈的、源自他体内的反弹痛苦。
就在这时，一种截然不同的、尖锐的震动声，如同成群金属蜂群振翅，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车内的宁静。声音来自后方，迅速放大，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
“有敌袭！”负责开车的阿杰低吼一声，猛地瞟向后视镜。只见车后，七八道雪亮的摩托车灯像野兽的瞳孔，在夜幕中划出刺目的光轨，正以一种疯狂的速度逼近。摩托引擎的咆哮声浪，瞬间盖过了轿车的平稳运行声，充满了暴戾的气息。
“抓紧了！”阿杰话音未落，已经一脚将油门深深踩下。这辆经过特殊改装的黑色轿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速度骤然提升，试图甩开追兵。
然而，那些摩托车手显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他们迅速散开，形成夹击之势。下一秒，刺耳的枪声爆响！冲锋枪连射的“哒哒”声和霰弹枪轰鸣的“砰砰”声交织成一首死亡交响乐，瞬间打破了午夜的沉寂。子弹如同疾风骤雨，大部分瞄准了轿车的轮胎。
尽管这辆车的轮胎经过数层特殊材料加厚，拥有远超普通车辆的防御力，但在如此近距离、如此密集的凶猛火力打击下，还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闷响。左后轮胎率先被打瘪，车辆猛地一沉，向一侧倾斜。阿杰死死把住方向盘，凭借高超的技术在公路上划出惊险的“S”形轨迹，勉强维持着平衡，但速度已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车身剧烈颠簸，金属轮毂与路面摩擦，溅起一连串耀眼的火星。
“不行！甩不掉了！准备接客！”阿杰大吼，声音因紧张而沙哑。
剧烈的晃动中，苏婉的治疗被迫中断，她闷哼一声，身体因反噬和精神链接的突然断裂而一阵摇晃，脸色更加难看。晨宇曦则在这一刻，眼中残存的迷茫和虚弱瞬间被凌厉的寒光取代。晨宇曦冷静地催动预知未来的能力。他像一头被惊醒的猎豹，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因治疗中断而依旧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过来。动作麻利地探身，从车座底下的暗格里摸出一把乌黑锃亮的手枪，检查枪械、上膛的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如同呼吸。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奇异地让他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
“保护好治疗师！”他对坐在她的另一侧、一直沉默寡言、像尊铁塔般的保镖低喝道。保镖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庞大的身躯微微调整，将她更好地护在身后阴影里。
此时，几名摩托车手已经趁机超车，与轿车并行，他们手中的冲锋枪喷吐着火舌，子弹如同冰雹般密集地敲击在车身和防弹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恐怖声响。但改装车的防御力极其惊人，特制的钢板和多层复合防弹玻璃将这些攻击牢牢阻挡在外，只在表面留下一个个泛白的凹痕和蛛网般的裂纹。
这给了晨宇曦绝佳的机会。他所在的这一侧是单面透光的车窗，从车内可以清晰看到外面，而外面的杀手则无法窥见车内的丝毫动静。他冷静地观察着，像一名耐心的猎手。一名杀手正驾着摩托，与车辆保持相对静止，单手持着霰弹枪，对准车窗连续轰击，似乎想以蛮力破开防御。
就是现在！
晨宇曦对阿杰使了个眼色，阿杰会意，猛地按下中控台上的一个按钮。
“嗤——”天窗瞬间向后滑开一道缝隙。就在这缝隙打开的刹那，晨宇曦动了！他如同蓄势已久的弹簧，上半身猛地探出天窗，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简洁的弧线，手枪已然瞄准。根本不需要刻意瞄准，完全是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和战场直觉。他的眼神冰冷，映着摩托车的灯光，如同两点寒星。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压过了摩托的轰鸣和风声。那名正在射击的杀手头盔正面瞬间多了一个弹孔，巨大的动能让他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失控的摩托车带着他歪斜着冲向路边护栏，爆出一团耀眼的火球。
一击得手，晨宇曦毫不恋战，立刻缩回车内。几乎在他低头的同时，另一侧子弹“嗖嗖”地擦着天窗边缘掠过。
“左边！”老孟喊道，同时摇下自己这一侧的车窗少许，用手枪向外还击，吸引火力。
晨宇曦心领神会。他猛地拉开左侧车门，车门在高速气流中剧烈晃动。他迅速探出半个身子，身体紧紧贴住车门内侧，以减少暴露面积。公路路面在眼前飞速后退，带起的狂风扑面而来，吹得他头发飞扬，眼睛几乎难以睁开。但他凭借感觉和眼角余光，瞬间锁定了目标。
“砰！砰！”
又是两声精准的点射。左侧一名正准备投掷什么东西的杀手应声从车上栽落，另一名杀手的摩托车前轮被打爆，整个人在惯性作用下被狠狠抛飞出去，重重砸在路面上，再无声息。
缩回车门内侧的瞬间，另一名杀手咆哮着用冲锋枪扫射过来，子弹大部分打在厚重的车门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小部分打在车门下方的路面和车体上，溅起无数水泥和金属碎片，如同锋利的飞镖四处激射。一块尖锐的碎片擦着晨宇曦的脸颊飞过，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痕，火辣辣地疼。
但他毫不在意，甚至没有去擦拭。在对方枪声间歇、更换弹匣的刹那，他再次如鬼魅般探身，手臂稳定得如同磐石。
“砰！”
第四名杀手头颅后仰，从飞驰的摩托上坠落，消失在滚滚车轮之后。
这一连串的动作，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精准、高效、冷酷，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的杀戮舞蹈。
“还有完没完！”老孟一边换弹匣，一边忍不住破口大骂，他脸上沾了些许硝烟和汗水混合的污迹，显得颇为狼狈，“老子跟着你小子才几天？安稳觉没睡过一个，倒是把这辈子的枪战戏都赶上了！再这么下去，老子怕是都复不了仇了！”
晨宇曦刚缩回车内，关上车门，听到老孟的抱怨，嘴角竟然扯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笑意。他背靠着座椅，微微喘息，调整着因短暂剧烈运动而有些急促的呼吸，语气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轻松，仿佛刚才不是在杀人，而是完成了一场简单的游戏：“这就算是带你重温激情岁月了。”
“重温你个鬼！”老孟没好气地啐了一口，但眼神里的紧张却似乎因这番插科打诨而缓和了一丝。他迅速从车窗缝隙又向外开了两枪，逼退一个试图靠近的摩托车手。“老子现在只想把那怪物烧成碳！”
这时，阿杰正紧张地盯着中控，上面显示着车辆周围的热源信号。“对方还有三辆摩托，呈品字形包抄过来！等等……他们好像……在投掷什么？”
话音未落，一个圆柱形的物体划着弧线，“哐当”一声落在轿车引擎盖前方不远处。
“是磁性炸弹！小心！”阿杰瞳孔一缩，猛打方向盘，同时点踩刹车，试图规避。
轰隆！
爆炸声响起，气浪裹挟着破片冲击在车头，车辆剧烈一震，前挡风玻璃上的裂纹更加密集，如同巨大的蛛网。幸好躲避及时，炸弹没有直接吸附在车体上，但冲击波依然让车辆瞬间失控，在路上甩出一个惊险的漂移。
车内众人被晃得东倒西歪。苏婉发出一声低呼，险些撞到前排座椅。晨宇曦一把抓住头顶的扶手，稳住身形，眼神变得更加幽深。他透过布满裂纹的玻璃，死死盯着那些追杀者，大脑飞速运转。
是谁如此迫切地想要他的命？手段一次比一次激烈，投入的成本一次比一次高昂。这些杀手装备精良，行动果决，绝非普通的乌合之众。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一个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晨予曦。
只有他，才对自己有如此深刻的恨意和必杀的决心。也只有他，才有可能动用“同化”过程中所掠夺、所继承的那些……原主的资金和资源，来雇佣这些，亡命之徒。
“是晨予曦。”晨宇曦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车内沉闷的空气里，让刚刚从爆炸眩晕中回过神的几人心中一寒。“他用了宿主的钱。” 他特意加重了“晨予曦”三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刻骨铭心却又强行压抑的痛楚与恨意。
这个判断，让车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连一直抱怨的老孟都沉默了下来，只是握枪的手更紧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们都清楚晨宇曦和他哥哥之间那复杂而悲惨的纠葛，也明白“晨予曦”这个名字意味着何等程度的危险和疯狂。
“妈的，真是个疯子！”老孟最终恨恨地骂了一句，算是认同了晨宇曦的推测。
此时，车辆在阿杰的操控下，勉强恢复了平衡，但速度大减。剩下的三辆摩托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左右和后方再次逼近，车灯像死神的独眼，锁定了这辆伤痕累累的轿车。杀手们似乎也因同伴的死亡而变得更加狂暴，射击更加疯狂，子弹如同泼水般倾泻而来。
“不能让他们再靠近了！”阿杰吼道，努力控制着因为轮胎破损而难以驾驭的车辆。
“停车！”晨宇曦突然命令道，声音斩钉截铁。
“什么？停车？”阿杰一愣。
“对，停车！依托车辆做掩体，把他们放近了打！在公路上跑，我们是活靶子！”晨宇曦的语气不容置疑。继续在高速行驶中被动挨打，一旦另一个轮胎被打爆，或者引擎被毁，他们将彻底沦为瓮中之鳖。唯有停下来，利用改装车体作为坚固的临时堡垒，才有反杀的机会。
阿杰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一咬牙，猛踩刹车，同时猛打方向盘。
“吱嘎——！”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响起，伴随着橡胶烧糊的焦臭味，黑色轿车在公路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扭曲的刹车痕，最终横着停在了道路中央，如同一个悲壮的路障。
追击的摩托车显然没料到这一手，急忙减速，试图绕行。
而就在车辆停稳的瞬间，晨宇曦、老孟、大牛，治疗师，都如同演练了无数遍一般，几乎同时打开了各自一侧的车门，以坚固的车门和车身为掩体，迅速探出枪口。
“打！”
晨宇曦一声令下，激烈的枪声再次爆响！这一次，攻守易形！
停车之后，视野相对稳定，射击精度大大提高。老孟虽然嘴上抱怨，但枪法老辣无比，几乎是枪枪咬肉。大牛使用的是一把威力更大的大口径手枪，每一枪响起，都像一声闷雷，即使没能直接命中，巨大的威慑力也迫使杀手们不敢轻易冒头。治疗师则利用车体掩护，用手枪进行牵制射击。阿杰也拔出手枪，依托驾驶室车窗向外点射。
晨宇曦更是如同杀神附体。他冷静地更换了弹匣，利用防弹车体的每一个角度，每一次探头、射击、缩回，都带着一种精确到毫秒的节奏感。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在昏暗的光线下，捕捉着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时机。
“砰！”一名试图从车尾迂回的杀手被他一枪击中胸口，倒地不起。
“砰！”另一名躲在摩托车后准备扔第二枚炸弹的杀手，刚露出半个脑袋，就被晨宇曦精准爆头。
最后一名杀手见势不妙，调转车头想要逃离。晨宇曦没有给他机会。他猛地从车后冲出几步，身体在跑动中微微下蹲，降低重心，双臂前伸，手枪在空气中划出稳定的轨迹。
“砰！”
子弹呼啸着穿透夜幕，精准地钻入了那名杀手的后心。摩托车失控地撞向路边，发出一声巨响，随即燃起熊熊大火，将那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
枪声，戛然而止。
世界仿佛在瞬间被抽空了声音，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轮胎摩擦后留下的橡胶焦糊味混合着硝烟与血腥气的、令人作呕的空气。午夜的公路重新恢复了死寂，但这种死寂比之前的喧嚣更令人窒息。
幸存的杀手全部被歼灭。横七竖八的摩托车残骸和尸体散布在公路上，诉说着刚才战斗的惨烈。
晨宇曦缓缓放下举枪的手臂，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他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呼吸着这充满死亡气息的空气。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
他转过身，看向那辆千疮百孔、但依然为他们提供了最后庇护的黑色轿车。老孟正龇牙咧嘴地检查着被流弹划破的手臂，大牛沉默地开始警戒四周，治疗师在同伴的搀扶下走下车，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她看着晨宇曦，目光复杂，有关切，也有隐忧。
危机暂时解除，但每个人都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只要晨予曦还存在，这样的追杀就会无穷无尽。这条午夜的公路，不过是下一场风暴来临前，短暂而残酷的插曲。
晨宇曦抬头，望向远处城市方向那被灯火映照得微微发红的夜空，那里是漩涡的中心，是他必须前往，也必须摧毁的目标所在。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手枪枪身，仿佛那是他与这个冰冷世界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连接点。脚下的路，还很长，很长。而午夜的杀戮，或许，才刚刚揭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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