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

薛洋盯着掌心的银铃，铃铛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紫光。他认得这种法器——上个月劫杀的商队里，有个女人至死都攥着相似的铃铛，血污浸透的锦囊上绣着九瓣莲。

"里面有追踪术？"他咧嘴露出虎牙，袖中匕首抵住魏婴咽喉。

魏无羡感受到颈间凉意，却把麦芽糖又往前递了半寸："是防御咒，遇到危险时会变成莲花盾。"他指尖轻点铃身，一朵灵力凝成的紫莲骤然绽放，惊飞芦苇丛中栖息的夜鹭。

薛洋瞳孔微缩。三日前他左臂这道伤，就是被类似的法器灼烧所致。

"为什么给我？"他猛地扯过魏婴衣领，嗅到对方身上沾染的藕香，那是他趴在厨房梁上偷窥时，见江厌离往这小孩碗里添的排骨汤味。

魏无羡任由他拽着，突然伸手抹掉薛洋脸上的血痂："因为你眼睛里有星星。"

薛洋怔住。从来没人说过他像个人，更别说用这种形容星辰的酸话。等他回神时，已经跟着走了十步，手里还攥着化开的糖。

江澄举着灯笼找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魏无羡背着手走在前面，像个得意的小先生，身后跟着个脏兮兮的狼崽子，每走三步就要回头确认退路。

"你捡的什么东西？"江澄把灯笼往薛洋脸上照。

"你弟弟。"魏无羡笑嘻嘻地把人往前一推。

薛洋突然咬住江澄衣袖，在对方惊叫声中含糊道："难吃...不如糖。"

——

卯时的梆子刚敲过三下，莲花坞的厨房便传出瓷罐碎裂的脆响。值夜的弟子提着灯笼冲进来时，只看见窗棂上晃动的半块荷花酥，糖霜在晨光里簌簌落成细雪。

---

薛洋在房梁上蜷成团，齿间还咬着偷来的糕点。甜腻的豆沙混着血腥味在舌尖化开——昨夜被紫电抽伤的左肩又开始渗血。他盯着下方熟睡的魏无羡，匕首在指间转出冷光。

忽然，床榻上的孩童翻了个身。

"再盯下去，梁木都要被你烧出洞了。"魏无羡闭着眼嘟囔，被子团成蚕蛹状，"左手边的暗格里有两盒金创药，要偷就偷那个。"

薛洋指尖微颤，匕首险些脱手。

"或者下来帮我换药？"魏无羡终于睁开眼，露出裹着绷带的右臂——昨夜追捕时被薛洋划破的伤口正渗着血，"作为回报，给你看个好东西。"

薛洋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倏地跃到对角梁柱。他看见魏无羡从枕下摸出个油纸包，甜香混着焦糖气息瞬间盈满屋子。

"夔州特产，麦芽糖裹山楂。"魏无羡晃了晃纸包，"最后一颗了。"

房梁传来压抑的吞咽声。

"不要？那我给江澄..."话音未落，黑影已扑到床前。薛洋抢过糖块时，指尖触到魏无羡掌心的薄茧——这不该是九岁孩童的手。

魏无羡顺势抓住他手腕："伤口化脓了。"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我师姐辰时会在西厢房配药，你想被紫电抽成陀螺的话，可以继续躲着。"

薛洋突然俯身逼近，虎牙抵住魏无羡咽喉："为什么救我？"

"因为..."魏无羡突然伸手戳他酒窝，"你笑的时候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

门外传来江澄的怒吼："魏无羡！你捡的野狗是不是又把我的剑穗咬坏了！"

薛洋眼底泛起血色，却在听到下一句话时僵住。

"错了错了，这是你三弟。"魏无羡拽着他往门口走，"来，叫二哥。"

---

江厌离推开厢房门的刹那，险些打翻药盅。

三个泥猴似的小孩在榻上扭作一团：江澄揪着薛洋的冲天辫，薛洋咬着魏无羡的衣袖，魏无羡正把糖粉往江澄领口里倒。晨光透过茜纱窗，在翻飞的被褥上洒下星星点点的金斑。

"阿澄。"她柔声唤道，"昨日新晒的莲子..."

话音未落，江澄触电般跳起来："我没偷吃！是魏无羡塞给我的！"

薛洋趁机把最后半块糖拍在江澄后颈，黏糊糊的糖浆顺着衣领往下滑。魏无羡笑得滚到床脚，被虞夫人的冷笑钉在原地。

"很好。"紫电在门口噼啪作响，"江氏家规第三十七条，背。"

江澄瞬间挺直脊背："不得浪费粮食！但这是魏无羡..."

"第五十三条。"

"不得衣衫不整...可明明是薛..."

"第七十九条。"

魏无羡举手抢答："不得带外人擅入内院！但薛洋不是外人！"

虞夫人挑眉："哦？"

"是家仆！"魏无羡把薛洋往前一推，"您看，多适合扫院子。"

薛洋突然露出乖巧笑容，沾着糖渣的手抓住虞夫人衣袖："夫人，我饿。"

紫电僵在半空。

江厌离适时递上食盒："刚蒸好的糖酥酪，阿娘特意加了双倍蜂蜜。"

---

未时三刻，蓝启仁在云深不知处摔了茶盏。

观尘镜中浮现的画面令他心惊：云梦地界有幼童催动阴气，手法竟与古籍记载的鬼道始祖一脉相承。更诡异的是，那孩童周身萦绕着江氏的灵力。

"查。"他抖着胡子对蓝曦臣道，"下月听学名单，加上江氏所有适龄弟子。"

千里之外的莲花坞，魏无羡突然打了喷嚏。他正蹲在药庐屋顶，看温情给薛洋换药。前世剖丹时烙进骨髓的苦味，此刻被草药清香冲淡许多。

"温姐姐。"他歪头递上一包松子糖，"若有人天生心脉缺损，可能根治？"

温情手一抖，药杵砸在薛洋脚背上。

"你从哪知道..."她倏然住口，眼前孩童的笑容突然与记忆中某个雨夜重合。那年她背着温宁逃出监察寮，有个黑袍人扔来药囊，逆光的身影与此刻的魏无羡诡异地重叠。

薛洋突然嗤笑："要救的人快死了吧？"他舔着掌心血迹，那是方才偷翻魏无羡书箱时被符咒割伤的，"求我啊，我帮你杀光仇人。"

魏无羡往他嘴里塞了颗糖："求你多吃糖，少说话。"

暮色渐沉时，江枫眠带回个消息：金氏要在琅琊举办百花宴，特意点名要江家小辈参加。

"不去！"江澄摔了请柬，"金孔雀肯定又要炫耀他的灵犬。"

魏无羡盯着请柬边缘的金星雪浪纹——前世此宴，金光瑶正是在阶前跪了整日，因孟诗病重失态，从此被踹下金麟台。

"我去。"他碾碎掌心的糖纸，"带薛洋一起。"

窗外惊雷乍起，暴雨扑灭廊下灯笼。薛洋在黑暗中睁开眼，袖中匕首贴着魏无羡的咽喉划过，最终轻轻勾走他鬓角的落花。

——

求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