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糖面对着堆积如山的合同文件，指尖轻轻划过纸页边缘。

在社区工作的两年里，她处理过比这更复杂的居民档案——那些交织着住房申请、医疗补助和就业帮扶的交叉案例，教会了她一套独特的归档方法。

"这些需要按年份和部门分类。"Lisa放下最后一摞文件，指了指墙边的文件柜，"红色标签是财务类，蓝色是人事..."

唐小糖点点头，却没有立即行动。

她翻开几份合同，注意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每份文件背后都隐藏着至少一个核心问题及其解决方案。

在社区工作时，她曾用"问题-解决方案"双关联系统，让繁杂的居民档案变得清晰可查。

午休时间，办公室空无一人。

唐小糖开始按照自己的方法重组文件：她用不同颜色的便利贴标注关键信息点——绿色代表环保条款，粉色标注争议解决机制，黄色高亮价格调整项...

最后，她制作了一份交叉索引表，将看似无关的文件通过潜在问题串联起来。

"这是什么？"第二天早晨，Lisa盯着面目全非的文件堆惊呼。

"即时可视系统。"唐小糖解释道，"这样不需要翻阅全文就能定位关键内容。"

"太不专业了！"Lisa拿起一份贴满便利贴的合同，"顾总最讨厌花里胡哨的..."

"什么问题？"顾临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办公室瞬间安静。Lisa慌忙放下文件："唐助理擅自改了归档方式..."

顾临风走近，拿起一份文件。

彩色的便利贴像小鸟的羽毛般从纸页边缘探出头来。

他沉默地翻看片刻，突然问："2019年第三季度，环保条款变更的合同有哪些？"

Lisa急忙去查电脑系统，唐小糖却直接从架子上抽出三份文件——绿色便利贴格外醒目。

"这份实际变更日期比签署日晚两周，"她指着其中一份的备注，"因为供应商的资质审查出了问题。"

顾临风的目光在文件与唐小糖之间游移，最后只是简单地说："继续。"便转身离开。

等他的脚步声远去，Lisa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在安置房小区，"唐小糖将最后一份文件归位，"一份错放的低保申请可能意味着一户人家冬天没暖气。"

那天下午，唐小糖发现办公桌上多了一杯咖啡和一本《企业文档管理最佳实践》。

便签上只有简单的一行字："第78页有相似系统。——L"

她翻开指定页面，看到一段关于"可视化索引"的论述，旁边有人用钢笔批注："但缺乏效率分析。"

唐小糖抿嘴笑了。这字迹她已经认得——和每份文件上那些犀利精准的批复如出一辙。

转眼周末降临，唐小糖踮着脚将最后一只千纸鹤挂在阳光孤儿院活动室的窗边。

午后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纸，在斑驳的水泥地上投下彩虹般的光斑。

"糖糖姐，今天讲什么故事呀？"小美拽着她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

"今天我们自己编故事。"唐小糖从帆布包里取出彩纸和胶水，"把愿望折进纸鹤里，说不定会实现哦。"

孩子们欢呼着围上来，小手争相抓取彩纸。唐小糖看着他们兴奋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是她最期待的时刻——暂时忘记自己只是顾氏集团一个临时助理的身份。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和孩子们的欢笑声混在一起。

唐小糖望向窗外朦胧的城市轮廓，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办公室里的那个人。

三天了，自从顾临风说要参加家族宴会，他们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再没有多余的对话。

"糖糖姐，你的纸鹤怎么是黑色的？"小美指着唐小糖手中那只与众不同的纸鹤。

唐小糖低头看了看："因为...这是许给一个很严肃的人的愿望。"

雨水顺着顾家老宅的彩绘玻璃窗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伤痕。

顾临风站在书房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锁屏是一张偷拍的照片：唐小糖蹲在公司楼下的花坛边喂流浪猫，侧脸在晨光中柔软得不可思议。

"临风，客人都到齐了。"顾明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临风拇指一划，屏幕恢复成一片漆黑。

转身时，他脸上已经戴回那副无懈可击的冷漠面具。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

水晶吊灯下，数十位衣着华贵的男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香槟杯碰撞的声音像一场精心编排的交响乐。

"听说你新招了个生活助理？"顾老爷子坐在主位，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宴会厅安静下来。

顾临风晃了晃酒杯："临时工而已。"

"临时工值得你亲自去追回文件？"顾媛意有所指地插话，"还共处一室到深夜？"

几位长辈皱起眉头。

顾临风语气平淡："德森集团的合同签下来了。比预期多让了三个点。"

顾老爷子面色稍霁："手段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不过..."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顾媛身边的年轻女孩，"你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黎姿刚从伦敦回来，你们小时候..."

"我今天来是为了谈东南亚项目。"顾临风打断道，"不是相亲。"

宴会厅瞬间安静。

黎姿——一位穿着高定礼服的优雅女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临风，"顾明月柔声打圆场，"老爷子也是为你好。毕竟二十年前那场意外后，家族需要新鲜血液..."

玻璃杯在顾临风手中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一丝鲜血顺着指缝滑下，但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我去换件衣服。"他起身离席，将一室窃窃私语抛在身后。

走廊尽头，老佣人张妈正端着茶点走来。

看到顾临风手上的血迹，她惊呼一声："大少爷！"

"没事。"顾临风任由老人拉着他的手包扎，"张妈，你还记得...那场火灾吗？"

老人的手抖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当时送走的那个女孩..."顾临风声音极轻，"后来有消息吗？"

张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老爷不许人提这事。只知道被送去了阳光孤儿院..."她突然噤声，"大少爷，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顾临风眼神一暗。

阳光孤儿院——正是唐小糖做义工的地方。这会是巧合吗？

"临风。"顾明月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另一端，"黎小姐想和你聊聊东南亚项目。"

顾临风面无表情地点头，却在与姑姑擦肩而过时听到一句耳语："别重蹈你母亲的覆辙。那个小助理，活不长的。"

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唐小糖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孤儿院的供暖系统又坏了，活动室里冷得像冰窖。

"糖糖姐，再讲个故事嘛！"孩子们围着她不肯散去。

"好吧，最后一个。"唐小糖裹紧开衫，"从前有个很凶很凶的大魔王，他住在最高的塔里..."

她讲述着临时编造的故事，却没发现故事里那个"外表冰冷内心孤独"的大魔王，不知何时有了顾临风的影子。

"后来呢？"小美眼巴巴地问。

"后来..."唐小糖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后来有个不怕死的女孩闯进了他的城堡。"

"然后呢？"

"然后..."她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活动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院长急匆匆走进来："小糖，门口有人找你。"

唐小糖疑惑地走向大门，却在雨中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林浩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铁门外，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纸盒。

"顾总让我送来的。"他将纸盒递给唐小糖，"说是...给孩子们的礼物。"

唐小糖打开盒盖，里面是造型精美的动物饼干，每个上面都画着不同的表情。

最中间的那个，赫然是一个皱着眉头的黑色小人。

"他...他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林浩打断她，"但唐小糖，听我一句劝——离顾总远点。顾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豪门。"

说完，他转身走入雨中，背影很快被雨幕吞噬。

唐小糖站在门口，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

纸盒里的饼干散发着甜腻的香气，与孤儿院潮湿的空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就像她和顾临风，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顾临风站在老宅露台上，任凭雨水打湿西装。

手机屏幕亮起，是林浩发来的消息：「东西已送到。她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她生日。」

生日？顾临风皱眉。

他根本不知道这事，饼干只是为弥补自己缺席孤儿院活动的歉意。

但当他打开相册里那张唐小糖的简历照片，仔细查看日期时，呼吸微微一滞——确实是她的生日，二月十五号。

一个巧合，仅此而已。

他告诉自己。

可为什么心跳得如此之快？

雨幕中，城北的孤儿院和城南的顾家老宅遥遥相望。

两个身处不同世界的人，此刻都不约而同地仰头看向同一片阴沉的天空。

谁也不知道，命运的丝线正悄然收紧。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