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糖整夜未眠，反复翻看手机里顾临风最后发来的那条公事公办的消息：「明天准时到岗。」七个字，一个句号，标准的顾氏风格——简洁、冷淡、不容置疑。

窗外泛起鱼肚白时，手机突然震动，林浩发来最新工作安排：「顾总要求你直接负责阳光社区改造项目，明早去总部拿资料。」

她盯着屏幕怔住，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未能落下回复。

阳光社区，那个她工作了三年的地方，也是她最不愿回顾的过去。

那里有她帮助过的孤寡老人，有她亲手带大的社区儿童，也有她拼命想要忘记的挫败记忆——预算削减时的无力感，居民诉求无法满足的愧疚感，以及离开时那些失望的眼神。

"叮"——又一条消息：「对了，顾总特别交代，穿舒适点的鞋子。」

唐小糖低头看了看自己准备好的高跟鞋，叹了口气。

他总是这样，用最冷淡的语气说着最细致的话。

清晨的顾氏大厦笼罩在薄雾中，像一座漂浮在云端的城堡。

唐小糖抱着一摞资料走出电梯，迎面撞上步履匆匆的林浩。

"正找你呢。"林浩塞给她一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顾总临时改了行程，让你直接去社区中心对接。这是详细方案和预算表。"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王志强今天也会在场，顾总让我提醒你小心这个人。"

唐小糖心头一紧。

王志强，社区主任的儿子，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她离职前最后一次冲突就是因为他酒后对她动手动脚，而她泼了他一脸茶水。

"顾总怎么知道王志强..."

"他查过。"林浩意味深长地说，"查得很仔细。"

阳光社区中心的招牌已经褪色，铁门上的油漆剥落得斑斑驳驳。

唐小糖站在门前，手指不自觉地绞着文件袋边缘。

三个月前她从这里离开时，是抱着纸箱灰溜溜地走的；

三个月后回来，却是以顾氏集团项目负责人的身份。

"糖糖！"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前同事李大姐小跑着过来，工作牌在胸前晃荡。

"真是你啊！群里说顾氏派来的负责人姓唐，我就猜..."她的话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溜圆。

唐小糖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到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路边。

车窗降下，露出顾临风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今天没穿西装，简单的深色高领毛衣让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也...危险了许多。

"顾总？您怎么..."唐小糖小跑过去，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路过。"顾临风的目光扫过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又看向破旧的社区中心大楼，"需要支援吗？"

"不用不用，这里我熟。"唐小糖连忙摆手，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您认识王主任吗？就是等会儿要见的..."

"不认识。"顾临风打断得太快，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六点前汇报进展。"

看着扬长而去的车影，李大姐一把拽住唐小糖的手腕："天啊！那是顾临风？他亲自送你？你们什么关系？"

"只是工作关系。"唐小糖耳根发热，赶紧转移话题，"王主任在等我们了。"

会议室里弥漫着陈年的茶垢味和木质家具的潮气。

白发苍苍的王主任推了推老花镜："小唐啊，没想到再见面是以这种方式。"

他翻开企划书，纸张发出脆响，"顾氏这次提出的职业培训计划很全面，但我有个疑问..."

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闯进来，身上散发着浓重的古龙水味："爸！听说顾氏来谈合作？"他的目光落在唐小糖身上，笑容油腻，"哟，这不是我们的小唐干事吗？攀上高枝了？"

唐小糖手指一僵，笔尖在纸上洇出一团墨迹。

王志强，这个曾经让她做噩梦的身影，现在正用令人作呕的目光打量着她的全身。

"志强！"王主任呵斥道，"我们在谈正事。"

"正事？"王志强拖开椅子坐下，腿故意碰到唐小糖的膝盖，"顾氏突然关心起贫民窟了？该不会是想拆迁吧？听说他们最近在城东拿了不少地..."

唐小糖深吸一口气，拿出社区调解纠纷时的耐心："王先生，培训计划包含电工、护理等十项技能，全部免费，结业后直接对接顾氏合作企业..."

"免费？"王志强突然凑近，呼吸喷在她脸上，"那唐小姐免费吗？我记得你以前..."

会议室门再次打开。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整个房间。

顾临风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唐小糖落在他车上的手机。

他今天明明穿着休闲装，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位君王——那种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膝盖发软的君王。

"顾...顾总？"王志强瞬间结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顾临风径直走到唐小糖身边，放下手机："落车上了。"他的声音很轻，却让王志强的脸色变得惨白。

转向王主任时，顾临风伸出手："顾临风。"

老主任慌忙站起来握手，老花镜滑到鼻尖："久仰久仰！没想到顾总亲自..."

"正好路过。"顾临风打断寒暄，拉开唐小糖旁边的椅子坐下，"继续。"

会议重新开始后，唐小糖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再发抖。

顾临风虽然一言不发，但每当她说到关键处，他都会微微点头。

这种无声的支持让她越讲越流畅，那些在社区积累的经验和知识如泉水般涌出。

"...所以我们计划先开三个试点班，优先招收单亲妈妈和失业青年。"

唐小糖调出自己设计的课程表，"师资方面，顾氏已经联系了职业技术学院..."

王主任终于露出笑容："小唐确实了解社区需求。不过经费方面..."

"追加30%。"顾临风突然开口，"条件是王志强不得参与任何项目环节。"

室内一片寂静。

王志强的脸涨成猪肝色，却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离开时已是黄昏，夕阳将社区斑驳的墙壁染成金色。

唐小糖跟在顾临风身后，忍不住问："您怎么又回来了？"

顾临风按下电梯按钮："手机。"

"谢谢。"唐小糖摩挲着手机壳，上面还有他掌心的余温，"其实我能应付王志强..."

"我知道。"顾临风看着电梯数字跳动，"但不必。"

这三个字让唐小糖心头一颤。

在社区工作的三年里，她习惯了独自面对各种骚扰和刁难，习惯了强撑笑容说"没关系"。

而此刻，有人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她：你不必独自承受。

她偷偷抬眼，发现夕阳透过走廊的玻璃窗，给顾临风冷硬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

他的睫毛在光线中显得格外长，投下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总是让人读不懂的眼睛。

回程的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导航系统偶尔发出提示音。

唐小糖翻看会议记录时，突然发现最后一页多出一行遒劲的字迹：「明日9点，带你去见培训场地。」

这行字写在她笔记的空白处，力透纸背，像是临时起意又势在必行。

她悄悄抬眼。顾临风专注开车，睫毛在眼下投出细长的阴影，嘴角似乎比平时柔和些许。

手机震动，李大姐发来消息：「糖糖！财务部说顾氏五年前就开始匿名资助我们中心了！每年五十万！王主任都惊呆啦！」

唐小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五年前？那时她刚大学毕业，还没进入社区工作；而顾临风，应该刚刚接手顾氏不久...

后视镜里，顾临风的目光与她短暂相接，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他没有解释，没有炫耀，就像那个匿名捐助者的身份一样，沉默地守护着一个可能永远无人知晓的秘密。

唐小糖望向窗外飞逝的街景，突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次工作汇报，也不仅仅是一个社区改造项目。

这是一条蜿蜒曲折的路，通向某个他们共同拥有却又各自遗忘的过去。

而现在，这条路正引领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顾临风，走向那个被时光掩埋的真相。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

顾临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节奏恰好与唐小糖的心跳重合。

在夕阳余晖笼罩的车厢里，在顾临风无声的陪伴中，唐小糖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就像迷路的孩子，终于看到了归家的路标。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