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的黑暗。
许佳丽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虚无中，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她试图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重若千钧。远处，有微弱的光点闪烁，如同夜空中最遥远的星辰。
"许佳丽..."一个声音在呼唤她，不像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那声音既陌生又熟悉，像是千万片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的合音。
她努力向光点游去，每前进一寸，那声音就清晰一分。
"我们等你很久了..."声音继续道，"姐妹..."
光点突然扩大，化作一片刺目的白光。许佳丽猛地睁开眼睛，急促的呼吸声在自己耳边格外清晰。她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医务室。
"她醒了！"张小梅的脸出现在视野中，眼睛红肿，显然哭过。林教授和张卫国也立刻围了过来。
许佳丽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得像是着了火。张小梅赶紧扶起她，喂了几口水。
"我...昏迷了多久？"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三天。"林教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赵志成带走了十五个人和两车物资，但社区基本完好。"
许佳丽尝试坐起来，一阵剧痛立刻从四肢百骸传来。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臂——那些绿色纹路已经褪去，但皮肤下隐约能看到极细的血管呈现出不自然的淡绿色。
"你的身体经历了巨大变化。"张小梅拿出听诊器，"细胞层面上的。我...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许佳丽回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植物听从她的意志攻击赵志成的人，那种感觉既强大又可怕，仿佛自己不再完全是人类。
"社区现在怎么样？"她转移话题。
张卫国叹了口气："乱成一团。一半人把你当救世主，另一半人觉得你是怪物。不过..."他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那些植物确实听话。你昏迷后，它们自动保护了温室和主要建筑，没人敢靠近。"
许佳丽闭上眼睛，尝试感知周围的植物。奇妙的是，即使看不到，她也能感觉到医务室窗台上那盆绿萝的存在，甚至能"看"到走廊尽头楼梯扶手上缠绕的常春藤。这种感知不再需要主动集中精神，而是变成了一种被动的、持续的背景意识。
"我们需要谈谈。"林教授突然严肃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块黑色的晶体——和许佳丽之前在城里看到的附着在建筑物上的一模一样。
"这些晶体出现在围墙周围，越来越多。"林教授的声音低沉，"我做了简单测试，它们会释放某种辐射，加速植物变异，但对动物细胞有破坏作用。"
许佳丽拿起一块晶体，指尖刚触碰到，就感到一阵刺痛。更奇怪的是，她体内的某种能量对这晶体产生了反应，既像是排斥，又像是...吸引？
"赵志成临走前说了什么？"她突然问道。
张卫国和张小梅交换了一个眼神。"他说...外面的世界比我们想象的残酷得多。"张小梅轻声回答，"还说没有军方保护，社区活不过一个月。"
许佳丽握紧那块晶体，直到棱角刺入掌心。"他在威胁我们。这意味着他知道些什么。"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铃声突然响彻整个社区。张卫国立刻冲向窗口："是东墙警报！"
许佳丽不顾张小梅的阻拦，挣扎着下床。她的双腿颤抖得像新生的小鹿，但一种不祥的预感驱使她必须亲眼看看发生了什么。
三人搀扶着她爬上瞭望塔。透过望远镜，许佳丽看到东面约一公里处，尘土飞扬——五辆改装车正朝社区疾驰而来。最前面的车上架着一挺重机枪，车身上涂着狰狞的红色骷髅图案。
"掠夺者..."张卫国脸色铁青，"而且不是普通的暴徒，是'红骷髅帮'，城里最凶残的团伙。"
许佳丽注意到一个更可怕的细节：车队后面跟着两辆熟悉的军用卡车——正是赵志成开走的那两辆。
"他投靠了掠夺者。"林教授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用社区的位置和情报换取入伙资格。"
张卫国已经转身下达命令："所有人进入防御位置！老人孩子撤到地下室！快！"
许佳丽强迫自己冷静思考。社区有围墙，但不足以抵挡重机枪；他们有三十多名能战斗的成年人，但武器只有几把步枪和自制燃烧瓶；她的植物能力强大，但刚刚苏醒，体力不支。
"我们需要拖延时间。"她抓住张卫国的手臂，"引爆东面的路障，阻断他们直接冲进来的路线。"
张卫国点点头，立刻派人去执行。许佳丽则转向张小梅："带我去温室，现在！"
温室里的植物似乎感知到她的到来，纷纷摇摆起来，像是在欢迎。许佳丽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实验区，那里有几株她秘密培育的特殊品种——"荆棘女王"，一种结合了玫瑰、荆棘和捕蝇草特性的防御植物。
"帮我准备肾上腺素和葡萄糖。"她对张小梅说，"然后去协助你父亲。"
张小梅犹豫了一下："但你的身体——"
"没时间了！"许佳丽已经拿起小刀，划破手指，将血滴在那些休眠的种子上。
张小梅跑开后，许佳丽全身心投入到催化工作中。血液与植物融合，她能感觉到那些种子饥渴地吸收着她的生命力，迅速发芽、生长。与以往不同，这次她不再单纯地加速植物生长，而是有意识地引导它们的形态和特性——更长的尖刺、更强的毒素、更快的反应速度。
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眼前一阵阵发黑，但她咬牙坚持。远处传来第一声爆炸，接着是密集的枪声。掠夺者已经到了。
最后一株"荆棘女王"完成时，许佳丽几乎虚脱倒地。她强撑着将七株成品装入推车，向外走去。
外面的景象如同地狱。东墙被炸开一个缺口，三具尸体躺在血泊中——两个是社区居民，一个是穿红色马甲的掠夺者。张卫国组织人手用家具和沙袋构建了临时防线，但对方的重机枪压制得他们抬不起头。
许佳丽推着车绕到侧面，选择了一个隐蔽但视野良好的位置。她将"荆棘女王"一株株种下，然后催化它们生长。这些植物如同活物般迅速伸展藤蔓，沿着地面向掠夺者爬去。
第一声惨叫传来时，许佳丽就知道植物起作用了。一个掠夺者突然丢下枪，疯狂拍打自己的腿——一根藤蔓已经缠上他的小腿，尖刺注入毒素。他的同伴想去帮忙，却被另一根藤蔓缠住脖子，瞬间脸色发紫。
混乱中，许佳丽看到了赵志成。他穿着掠夺者的红色马甲，正指挥几个人向围墙缺口冲锋。背叛者的嘴脸让她怒火中烧，但更紧迫的是那挺重机枪——它已经转向，对准了社区居民聚集的主楼。
许佳丽集中全部精力，引导最大的一株"荆棘女王"向机枪手潜行。藤蔓如同绿色蟒蛇，在废墟和阴影中穿行，终于接近了目标。就在机枪手即将开火的瞬间，藤蔓暴起，缠住他的手腕和喉咙。
"植物怪物！是那个女巫！"掠夺者们惊恐地大喊。一部分人开始胡乱射击，不是对着人类敌人，而是对着任何移动的植物。
许佳丽感到每一株被摧毁的植物都像她身体的一部分被撕裂。汗水混合着血水从她的鼻孔和耳道流出，但她不敢停止。更多的藤蔓爬向敌人，更多的尖刺注入毒素。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侧面扑向她。许佳丽勉强闪避，但还是被撞倒在地。是马强，他满脸狰狞，手中的匕首闪着寒光。
"臭婊子，赵哥说了，你的人头值双倍物资！"他举起匕首。
许佳丽想召唤藤蔓，却发现附近的植物都已经被摧毁或距离太远。就在匕首即将落下的一刻，一声枪响，马强的脑袋像西瓜般爆开。
张卫国站在二十米外，步枪还在冒烟。他大喊着什么，但许佳丽听不清——她的耳朵嗡嗡作响，视线也开始模糊。
恍惚中，她看到战局发生了逆转。掠夺者在"荆棘女王"和张卫国的狙击下节节败退。最令人意外的是，赵志成和一个光头大汉——显然是掠夺者首领——发生了激烈争执。
光头突然掏出手枪，抵在赵志成额头。一声枪响，叛徒的尸体轰然倒地。光头朝社区方向啐了一口，带着剩余手下仓皇撤退。
许佳丽想站起来追击，却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最后的意识里，她看到社区居民从掩体后走出，有些人欢呼胜利，更多人则惊恐地看着那些仍在蠕动的藤蔓，和她——满身是血、皮肤泛着诡异绿色的"女巫"。
黑暗再次降临，但这次，那个声音更加清晰了："来吧，姐妹...来看看这个世界的真相..."
许佳丽感觉自己漂浮起来，越升越高，穿过屋顶，穿过云层，直到整个城市尽收眼底。而眼前的景象让她毛骨悚然——
城市外围，一片巨大的黑色森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那些树木形态怪异，树干上隐约可见人脸般的纹路。更可怕的是，森林中央矗立着一棵参天巨树，树冠遮蔽了整个天空，树干上浮现出七张模糊的人脸...
其中一张脸，赫然是许佳丽自己的面容。
"不！"她尖叫着挣脱幻象，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在医务室，但窗外已是黄昏。房间里只有林教授一人，正在翻阅笔记。
"黑色...森林..."许佳丽艰难地挤出几个词。
林教授猛地抬头，眼镜后的眼睛瞪大："你怎么知道？"
许佳丽没有回答，因为她注意到林教授桌上摊开的地图上，城北区域被红笔画了一个巨大的圆圈，旁边写着："黑森扩张速度：每日200米"。
"那是什么？"她指着地图问道。
林教授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眼睛："这就是赵志成知道的秘密。电磁风暴后，城北出现了变异森林，里面的植物具有攻击性，而且扩张速度惊人。军方曾试图焚烧，却引发了更剧烈的变异。"
许佳丽想起幻象中那棵巨树上的人脸："有...有人形的植物吗？"
林教授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你怎么...是的，侦察兵报告看到了类似人类形态的树木，但没人敢近距离确认。"他深吸一口气，"更可怕的是，那些黑色晶体就来自那片森林。它们像是某种...种子。"
许佳丽闭上眼睛。那个声音称她为"姐妹"，幻象中巨树上有人脸...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她不是唯一获得植物能力的人，而那些失败者，变成了森林的一部分。
"伤亡情况？"她转移话题，不愿再想那个可能性。
"六死十五伤。"林教授声音沉重，"但击毙了十二个掠夺者，包括赵志成。短期内他们不会再来。"
许佳丽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张小梅呢？她还好吗？"
"她在隔壁照顾伤员。"林教授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许博士...关于张小梅，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
他拿出一本医疗日志，翻到最近的一页。上面详细记录了许佳丽的各项生理指标，包括血液中叶绿素含量、细胞壁变化程度等。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页面角落的一个符号：双螺旋DNA缠绕着一把剑，和许佳丽之前在树皮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许佳丽感到一阵寒意。
"我不知道这个符号的含义，但..."林教授翻到日志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张照片——年轻的张小梅穿着军装，站在一个实验室门口，墙上赫然印着同样的标志。
"我认为张小梅不只是个普通的军队护士。"林教授轻声说，"她可能从一开始就在观察你。"
许佳丽感到一阵眩晕，不知是因为伤势还是这个惊人的发现。她回想起张小梅的种种行为：对植物异常的狂热研究，对她身体状况的密切关注，甚至是在赵志成逼问时的迅速妥协...
"我需要和她谈谈。"许佳丽挣扎着坐起来，"但不是现在。现在社区需要团结，不能有更多猜疑。"
林教授赞许地点头："明智的决定。不过..."他指了指窗外，"你最好先解决另一个问题。"
透过窗户，许佳丽看到几十个居民聚集在楼下，有些人拿着武器，有些人则跪地祈祷。他们分成两派：一派视她为救世主，一派视她为怪物。
"告诉他们我醒了。"许佳丽说，"就说...明天我会亲自解释一切。"
林教授离开后，许佳丽再次闭上眼睛。这次，她主动寻找那个声音，那个称她为"姐妹"的存在。果然，只要集中精神，就能感知到远方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
更近的地方，她感知到社区围墙外，那些被战斗摧毁的植物残骸正在地下重新生根，而黑色晶体周围的土壤中，新的变异植物正在萌发...
许佳丽突然明白了赵志成为什么那么害怕。在这个新世界里，人类不再是主宰，而她，正站在两个物种的十字路口。
明天，她将面对社区的质疑；不久的将来，她可能还要面对那片黑色森林，以及其中与她"同源"的存在。但此刻，她只想多享受一会儿这短暂的宁静——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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