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三年四月初七,子时三刻。
长安城的暴雨像打翻的砚台,将国子监浸在浓稠的墨色里。谢承砚的官靴踏过青石板,靴底碾碎飘落的杏花,殷红汁液混着雨水在砖缝蜿蜒,宛如未干的血迹。
"大人,尸首在墨池西侧。"随行的录事压低声音,手中灯笼映出水面漂浮的白色物事。
十六具尸体呈环形倒伏在石栏边,每个学子的右手都紧攥着毛笔,笔尖还沾着金粉。谢承砚蹲下身,借着微光查看死者面容——他们的嘴唇泛着诡异的青紫色,瞳孔却凝固着金箔般的光泽。
"口吐金墨而亡,当真是..."录事突然干呕起来,灯笼剧烈晃动。谢承砚按住他的肩膀,目光落在死者胸前的衣襟。所有学子都穿着月白色襕衫,但其中七人的衣摆绣着暗纹云纹,其余九人则是素面。
"查验身份。"谢承砚解下腰间银鱼符,在尸体间踱步。墨池中央的八角亭传来细微声响,他猛然转身,却只看到雨滴在水面激起的涟漪。
寅时,验尸房。
仵作颤抖的手指划过尸体咽喉:"大人,喉管内壁有结晶状残留物,疑似金粉。更蹊跷的是..."他翻开死者眼睑,"巩膜下有蛇形红斑。"
谢承砚皱眉:"蛇形红斑?"
"正是。"仵作呈上一个青瓷瓶,"从死者指甲缝里提取的粉末,经检验含有南诏蛇菰毒素。"
窗外惊雷炸响,谢承砚盯着案头的验尸报告,忽然注意到死者名单上的姓氏。七名绣纹襕衫的学子都姓裴,其余九人则来自寒门。
"传陇西裴氏驻京管事。"谢承砚披上油布斗篷,"另外,查近三月国子监所用纸张来源。"
卯时,国子监造纸坊。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树皮腐烂的气味。谢承砚掀开堆积如山的纸张,指尖忽然被某种异物刺痛。他举起纸张对着晨光,隐约看见纤维间交织着暗红色纹路。
"大人,这是..."造纸坊主事战战兢兢。
"蛇菰。"谢承砚将纸张凑近鼻尖,"南诏蛇菰混入纸浆,遇水即化。"他突然抓住主事的手腕,"这些纸张是谁提供的?"
"是...是陇西裴氏。"主事瘫坐在地,"他们说这是新制的澄心堂纸,专供国子监春秋闱用。"
谢承砚正要追问,门外突然传来喧哗。一名皂隶踉跄闯入:"大人,裴氏管事...死了!"
赶回大理寺的路上,谢承砚反复摩挲着从造纸坊带出的镇纸。这是块青铜饕餮纹镇纸,内侧刻着"永徽三年制"的字样。永徽是前朝年号,难道这些纸张是旧纸翻新?
停尸间里,裴氏管事的尸体蜷缩在角落,右手紧握着半块残破的雕版。谢承砚掰开僵硬的手指,发现雕版上刻着《论语》句子,却在"克己复礼"处出现了明显的刀痕。
"这不是活字印刷。"谢承砚自语道,"是雕版修补。"
更奇怪的是,死者指甲缝里同样残留着金粉。谢承砚忽然想起,所有死者都穿着月白色襕衫——这是国子监的统一服饰,但为何裴氏子弟绣着云纹?
巳时,谢承砚来到国子监典籍阁。阁老正在整理新到的《千金方》抄本,看见谢承砚进来,慌忙将一本书塞进衣袖。
"陆博士对《千金方》感兴趣?"谢承砚笑着指了指阁老的衣袖。
陆昭容脸色微变:"谢大人说笑了,老朽不过在核对抄本错漏。"
谢承砚注意到她腰间挂着的青铜钥匙,与造纸坊镇纸上的纹路如出一辙。突然,窗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两人赶到楼下,只见典籍阁西侧的梧桐树上,悬挂着一具女尸。她穿着南诏服饰,脖颈缠着三圈浸过金墨的麻绳,脚边散落着半卷《大藏经》。
"阿蛮?"陆昭容惊呼,"她是南诏国派来的译经使!"
谢承砚取下女尸手中的经卷,发现每一页边缘都画着奇怪的符号。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瞳孔骤然收缩——那些符号组合成了国子监的平面图,墨池位置被朱砂圈出。
午后,暴雨渐歇。谢承砚站在墨池边,看着打捞上来的雕版残片。突然,他注意到池底有块凸起的青石板,纹路与陆昭容的钥匙极其相似。
"大人,这是..."皂隶搬开石板,露出下面的密室入口。
密室中央摆着一台巨大的活字印刷机,四周墙壁贴满《论语》的活字排版。谢承砚在墙角发现一个暗格,里面藏着半块染血的玉牌,上面刻着"永徽"二字。
"永徽三年,正是活字印刷术被禁之年。"谢承砚喃喃自语。
更令他震惊的是,暗格里还有一份密报,上面写着:"南诏蛇菰已混入裴氏纸浆,待科举之日..."
突然,密室顶部传来石块摩擦声。谢承砚抬头,看见陆昭容手持青铜钥匙站在入口处,身后跟着十几个蒙面人。
"谢大人,您知道得太多了。"陆昭容冷笑,"活字印刷术必须永远消失,就像当年永徽朝那样。"
谢承砚握紧腰间横刀:"所以你们用蛇菰纸杀人,阻止寒门学子掌握活字?"
"不止如此。"陆昭容扔出一个陶罐,"金墨里的孔雀胆会让尸体成为活墨,等暴雨渗入地下..."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谢承砚看见墨池里的水开始沸腾,金色气泡不断冒出,十六具尸体缓缓站起,眼中闪烁着诡异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