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青玉碎

永昌二十三年四月初十，寅时。

裴远之的青布靴尖碾碎了纸坊外的梧桐落叶。他贴着斑驳的红墙移动，腰间悬挂的鎏金错银横刀与雕漆刀鞘碰撞，发出细碎的龙吟。这是他离京三年后首次踏入陇西裴氏的势力范围，而目标，正是家族最隐秘的造纸工坊。

"大人，捞纸池在西北角。"随行的暗桩压低声音，递上半块青玉令牌，"这是三日前从池底捞出的。"

月光映在玉牌上，露出缠绕的蛇形纹路。裴远之瞳孔骤缩——这与三年前父亲临终时攥着的蛇形玉佩一模一样。当时老族长的遗言还在耳畔回响："若见蛇纹重出，必是裴氏将倾..."

工坊内飘来浓重的碱水味。裴远之翻过三重风火墙，终于看见占地十亩的捞纸池。月光下，二十四个石槽呈北斗七星排列，每个槽壁都刻着深浅不一的划痕。当他凑近查看时，发现那些划痕竟组成了密密麻麻的《考工记》残篇。

"用造纸流程掩盖文字，果然是裴氏的做派。"裴远之自语道，指尖抚过石槽缝隙。突然，某块青石凹陷下去，露出暗格里的青铜活字模。模子上的"永徽"年号在月光下泛着幽蓝，与蛇形玉牌的纹路完美重合。

"何人擅闯禁地？"苍老的声音从蒸煮坊传来。裴远之转身，看见杵着枣木拐杖的老管家，以及他身后排成雁形的十二名护院。

"我倒要问问，裴氏为何私刻永徽禁字。"裴远之亮出兵部腰牌，"大理寺少卿裴远之，奉命彻查..."

话音未落，老管家突然将拐杖插入地面。整座工坊的梁柱开始震颤，捞纸池的水面浮现出金色涟漪。裴远之闻到刺鼻的硫磺味，意识到这是家族秘制的"惊堂木"机关，专门对付泄密者。

"三公子，老奴劝您莫要执迷。"老管家的袖口滑出淬毒袖箭，"您该知道，永徽活字碰不得..."

裴远之旋身避开毒箭，横刀出鞘三寸。刀光映出池底缓缓升起的石棺，棺盖上的饕餮纹与蛇形玉牌如出一辙。当石棺缝隙渗出金墨时，他终于明白——所谓捞纸池，实则是镇压活字禁术的刑场。

"父亲是不是就死在这里？"裴远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老管家的瞳孔突然收缩："三公子可知，当年老族长为何将您逐出家门？"他抛出玉牌，玉牌坠入金墨的瞬间，整个工坊的石槽开始逆时针旋转。

裴远之感到脚底传来活字滚动的震动。那些刻在槽壁的《考工记》文字竟脱离石面，在空中重组为高宗皇帝的手谕："活墨刑者，当永镇陇西..."

"原来裴氏世代守墓，是为了..."裴远之猛然惊觉，"守护高宗皇帝的活墨魄体！"

老管家阴鸷一笑："既然三公子知晓了秘密，就留下来陪葬吧。"他咬破舌尖，将血沫喷向石棺。金墨遇血瞬间沸腾，十二具穿着造纸工服的活死人破土而出。

裴远之的横刀斩落第一个活死人的头颅，却见切口处渗出金色黏液，头颅竟在地上滚动着长出新的躯体。他想起卷宗里记载的永徽禁术："活墨为魄，断首重生。"

"用碱水！"暗桩突然从蒸煮坊推来滚烫的碱水锅。裴远之将锅掀翻，沸腾的碱水浇在活死人身上，黏液遇碱瞬间凝结成冰晶。

老管家见势不妙，欲启动石棺机关。裴远之甩出腰间的鎏金错银刀鞘，刀鞘精准卡住石棺缝隙。但就在此时，工坊顶部突然塌陷，数块青铜活字版如雨点般砸落。

"三公子小心！"暗桩扑来推开裴远之，自己却被活字版贯穿胸膛。临终前，他将染血的《天工开物》塞给裴远之："去...去见大小姐..."

裴远之抱着典籍退至风火墙边，发现石棺里的金墨开始凝结成高宗皇帝的虚影。虚影的手指划过他胸前的裴氏玉佩，玉佩瞬间裂成两半，露出内侧的"永徽"二字。

"朕的魄体需要新的宿主。"虚影的声音带着金属颤音，"而你，是最合适的容器。"

裴远之感到意识被吸入玉佩，看见永徽三年的陇西：年轻的高祖皇帝正在将活字版推入石棺，国师袁天罡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以裴氏血脉为引，可保李氏江山千秋万代..."

"原来我们裴氏，不过是帝王魄体的容器！"裴远之惊醒时，发现自己已被金墨缠绕。他强运内力震碎玉佩，将碎玉刺入石棺缝隙。

"不！"老管家嘶吼着扑来，"你毁了裴氏千年基业..."

玉佩碎片在石棺内引发连锁爆炸，整座工坊在金色火焰中崩塌。裴远之抱着《天工开物》冲出火海，却在巷口遇见骑着墨鳞马的裴云卿。

"三弟，你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裴云卿的青铜镇纸在月光下泛着血光，"可知你今日毁的，是整个世族的未来？"

裴远之注意到她腕间的银镯——与三年前父亲陪葬的那只一模一样。当银镯突然绽放红光时，他终于明白："你早就知道活墨刑的秘密，所以才会..."

"不错。"裴云卿甩出镇纸，暗藏的三棱刺擦着裴远之咽喉划过，"我们裴氏要做的，不是守护帝王魄体，而是成为新的帝王。"

远处传来羽林军的马蹄声。裴云卿勒马转身，留下最后一句话："三日后的清明家宴，来祠堂见父亲最后一面吧。"

裴远之瘫坐在废墟中，翻开染血的《天工开物》。泛黄的书页间夹着张纸条，是父亲的字迹："若见青玉碎，速去扬州寻《千金方》抄本，真相在墨池第三块青石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