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三年四月十三,清明。
裴氏宗祠的青铜兽首门环上凝结着晨露。裴远之站在九级汉白玉阶下,望着门楣上"墨守成规"的金漆匾额,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在这里背诵《急就章》的清晨。那时父亲总说:"远之,墨守的不是规矩,是文脉。"
"三公子,请。"老管家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两扇朱漆大门缓缓开启,露出祠堂内密密麻麻的牌位——每个牌位上都刻着"永徽"年号,共计一百零八座。
"这是..."裴远之的指尖抚过最近的牌位,发现木质纹理中隐约可见蛇形血管。
"裴氏每代长子,都是活墨刑的容器。"裴云卿的声音从神龛后传来,"包括你,三弟。"
她身着玄色祭服,颈间缠着金墨编织的绳结。当裴远之的目光落在绳结中央的青铜活字时,突然意识到那正是高宗皇帝的"朕"字。
"父亲也是容器?"裴远之握紧了怀中的《天工开物》。
"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死的?"裴云卿抛出玉瓶,瓶中滚出三枚青铜活字,"三年前你离京时,父亲的魄体已经开始崩解。"
活字落地的瞬间,地面浮现出活墨纹路。裴远之看见父亲临终前的幻象:老族长跪在祠堂中央,周身环绕着高宗皇帝的虚影,而裴云卿正将青铜镇纸刺入他心口。
"是你杀了父亲!"裴远之的横刀出鞘三寸。
裴云卿冷笑:"我只是完成他的遗愿。父亲知道自己活不过五十,所以让我用活墨刑将他转化为新的魄体容器。"她掀开祭服左襟,露出心口处的蛇形胎记,"就像我现在这样。"
祠堂四角突然亮起招魂灯。裴远之感到体内有股燥热在蔓延,低头看见手臂皮肤下浮现出蛇形血管——与父亲临终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活墨刑的潜伏期到了。"裴云卿将"朕"字活字按在裴远之眉心,"现在,你要代替父亲成为新的容器。"
活字穿透皮肤的瞬间,裴远之的意识被拉入记忆深渊。他看见永徽三年的陇西:高祖皇帝将裴氏先祖的心脏剜出,填入青铜活字版,袁天罡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以血为墨,以骨为版,裴氏世代为朕守墓..."
"不!"裴远之在幻境中嘶吼,"我们不是陪葬品!"
他的声音震碎了祠堂的青砖地。那些刻着"永徽"的牌位开始崩解,无数青铜活字从牌位中飞出,在空中重组为高宗皇帝的虚影。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虚影的手指划过裴远之额头,"朕的魄体需要新的容器。"
裴远之感到有股冰凉的力量从《天工开物》中涌出。他翻开典籍,看见父亲的字迹在书页间流淌:"活墨刑的破解之法,在《千金方》第三卷蛇虫篇..."
"蛇菰畏火,金墨遇醋即凝!"裴远之咬破舌尖,将血沫喷向虚影。高宗的轮廓骤然扭曲,那些重组的活字开始逆向飞回牌位。
"三弟,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脱?"裴云卿甩出青铜镇纸,镇纸嵌入地面的瞬间,整座祠堂的地砖都浮现出活墨纹路。裴远之感到有无数文字在血管中游走,正在重组他的内脏。
千钧一发之际,祠堂外传来羽箭破空声。七支淬毒弩箭精准钉入高宗虚影的七处命门,虚影发出刺耳的尖啸,化作金墨洒落在裴远之面前。
"谢大人,快用这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裴远之接过抛来的青瓷瓶,闻到浓烈的醋香——正是三年前他在长安查获的南诏贡品。
醋液泼在活墨纹路的刹那,整座祠堂的地面突然凝固成青铜活字版。裴云卿的祭服下摆被牢牢粘在版面上,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开始崩解为文字。
"这是永徽朝失传的'活字困龙阵'!"裴云卿嘶声力竭,"你怎么会..."
"因为我是南诏国的活墨祭品。"阿蛮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她颈间缠着的麻绳与墨池女尸的一模一样,"三年前你杀了我姐姐,今天我要让你尝尝活墨反噬的滋味。"
裴远之突然想起《天工开物》中的记载:"南诏巫女以血脉为引,可操控活墨刑..."
"谢大人,快用镇纸封印!"阿蛮将染血的青铜钥匙抛给裴远之。裴远之将钥匙插入祠堂中央的八卦阵眼,整个空间开始逆时针旋转,高宗虚影与裴云卿的身体同时被吸入地下。
"不!我们裴氏不该是这样的结局..."裴云卿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青铜活字的碰撞声中。
尘埃落定后,阿蛮递给裴远之半块蛇形玉牌:"这是我姐姐留下的,她说《千金方》抄本在扬州盐运司的雕版库里。"
裴远之接过玉牌,发现与自己怀中的青玉碎严丝合缝。当两块玉牌相触时,表面浮现出高宗皇帝的手谕:"若朕魄体重生,必杀尽天下识字之人,以活字为棺,永世囚禁..."
"原来活墨刑不是杀人,是为了封印帝王魄体!"裴远之猛然惊觉,"我们裴氏世代守护的,竟是这个秘密!"
阿蛮点头:"不错。南诏国的蛇菰纸,就是为了对抗活墨刑而存在的。"她掀开衣袖,露出手臂上的蛇形刺青,"现在,我们该去扬州了。"
黎明时分,裴远之站在长江边,望着装载活字印刷机的船队扬帆起航。他怀中的《天工开物》突然自动翻开,泛黄的书页上浮现出父亲的最后留言:"远之,墨守的不是规矩,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