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钥匙在掌心被体温捂得滚烫,林远的拇指一遍又一遍摩挲着钥匙边缘的齿痕,那处因岁月打磨而泛出温润光泽的地方。这是父亲住院前硬塞进他手里的,用一块红绸子裹得严严实实,绸面上绣着半朵残缺的缠枝莲——纹样与老宅正门门楣上雕刻的图案分毫不差。
锁孔里飘出铁锈的腥气,混杂着陈年檀香,像封存太久的记忆被猛然揭开。钥匙转动时,细碎的崩裂声从内部传来,咔嚓咔嚓,仿佛冬夜湖面最薄的一层冰被踩破了第一道口子。林远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推开门的瞬间,二楼忽然传来瓷器摔落地面的脆响,“啪啦”一声,在空荡的房子里炸开。那声音熟悉得让人心头一震,太阳穴突突跳动的频率随之加快。
玄关处吊着一盏黄铜吊灯,蒙着厚厚的灰尘,蛛网状的水晶坠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破碎的影子,斑驳地洒在地面。林远踩上木楼梯,脚下吱呀作响,皮鞋碾过散落的碎瓷片,发出轻微的“嘎吱嘎吱”声。月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切进来,将他的影子拉长成一柄颤抖的剑,随着他的步伐摇晃不定。
父亲站在书房飘窗前,身影在月光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线条锋利得像是刀刻出来的。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中山装,左手捏着一枚青花瓷片,缺口处闪着冷冽的光,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抵住了他脖颈间微弱跳动的血管。领口松松垮垮敞开着,露出松弛的皮肤下突兀的锁骨,像两根折断的筷子横在那里,显得格外刺目。
“您说过,林家男人宁可碎骨不折脊。”林远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刻意压低却仍掩不住一丝颤抖。他的目光落在父亲的指尖,瓷片的边缘染着暗红色的痕迹,不知是岁月沉淀的釉色,还是新鲜渗出的血迹。
父亲缓缓转过头来,浑浊的瞳孔骤然一缩,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他们闻着土腥味来了……”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碎瓷片相互摩擦,“小远,柜子第三层……”
话音未落,父亲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肩膀抖得像深秋被风卷起的枯叶。林远冲上前扶住他,鼻尖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那是医院特有的冷清气息,带着死亡的阴影。父亲胸前的纽扣掉了两颗,露出里面缠着的纱布,边缘渗出暗红色的印记,和他手中的瓷片形成一种诡异的呼应。
书房里弥漫着旧书纸张和霉斑混合的气味,令人窒息。林远小心翼翼扶父亲坐到褪色的皮椅上,目光扫过满墙的博古架。架子上的玻璃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每个罐子里装着瓷器碎片,标签上用工整的蝇头小楷写着年代、窑口和破损原因。其中一个罐子上贴着“元青花梅瓶,1987.7.15”,罐底安静躺着十三枚碎片,每一片都带着锯齿状的伤口,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柜子第三层的铜环拉手覆着一层绿锈,林远用袖口擦了擦,轻轻一拉,却发现抽屉上了锁。父亲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出奇:“用……钥匙。”老人从中山装内袋摸出一枚银色钥匙,钥匙柄上刻着“097”三个数字,字体已经被磨得模糊不清。
抽屉里躺着一本牛皮封面的日记本,边角卷起,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风霜洗礼。林远刚伸手要翻开,窗外突然响起沉闷的雷声,随即暴雨倾盆而下。父亲浑身猛地颤抖起来,盯着日记本的眼神里闪过恐惧与痛苦,那神情仿佛眼前的不是一本日记,而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