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曜归墟

山路上的碎石还带着战斗后的余温，暮色如浓墨般浸透峡谷，远处葫芦山断裂的崖壁间渗出幽蓝荧光，像是大地未愈的伤口在呼吸。松涛声混着溪流的低吟从谷底漫上来，沾着夜露的草叶在风中瑟瑟发抖，仿佛还在惧怕混沌兽残留的魔气。大娃肩头的破岳刃磕在岩石上，迸出的火星惊飞了几只栖息在蕨类植物中的荧光甲虫，它们扑棱着翅膀升入半空，像撒了一把碎钻。

二娃缠着水布的天眼在暮色中泛着微光，水布边缘渗出的金血已凝结成琥珀色的纹路，宛如古老的咒文。他偶尔抬头望向天际，新月如钩，正从被战火烧焦的云层里探出头来，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给那道凝结的血痕镀上一层冷银。三娃把战锤当拐杖，每一步都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凿出浅坑，锤头蹭过苔藓时，溅起的碎末里混着零星的黑色毒雾——那是混沌兽的残孽，正被夜露一点点分解成荧光尘埃。

“四哥方才在深渊里喊我的名字，”七娃攥着宝葫芦藤蔓，声音还带着颤音，“像是被冻住的风铃。”他仰头望着兄长被火光熏黑的侧脸，忽然发现四娃耳后新添了道冰痕，像月光在焦土上刻的线。

四娃低头看他，忽然笑了，指尖弹了下宝葫芦：“我……看见五弟躺在血泊里，胸口插着混沌兽的尾刺。”他喉咙动了动，声音忽然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大哥的拳头镶了兽片，二哥的卦签断了，三哥的战锤嵌在石头里……”

三娃的战锤突然磕在石头上，发出闷响。他别过脸去，铜皮脸颊上的血痕被暮色染成深紫，像道狰狞的疤：“扯什么呢你，我战锤什么时候拔不出来过？”他抬手揉了把鼻子，指腹蹭过嘴唇时，带出抹金色的血，“那次不过是战锤卡着石头缝了，我稍微用点力——”

“三弟别嘴硬，”大娃忽然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岩石，带着沙哑的质感，“那次五弟倒在地上的时候，你是第一个冲上去的，给五弟找药的时候还碰到了狼妖，战锤柄上的齿痕都是那时候咬出来的。”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过眉骨的伤口，血珠渗进掌纹，像朵倔强的小花开在褐色的土地上，“我和二弟追你，路上遇着九只妖狼，拳头都打烂了，指甲缝里全是狼毛，血滴在老二的卦签上，他硬是躺着算出了最近的药草方位。”

二娃闻言低头，从袖中摸出半截断签——那是混沌兽幻境里碎掉的“智”签，此刻竟在他掌心凝成完整的模样，苔藓纹路间还沾着干涸的金色血迹，像幅古老的画。“那时算错一步，五弟就没救了。”他指尖抚过签面，忽然轻笑一声，喉结滚动，“你们猜我算到最险的是什么？是三弟冲进取药的地方时，谷里的千年冰蟾刚蜕完皮，那东西的毒雾比混沌兽的瘴气还难缠，沾到皮肤上就烂，烂到能见骨头。”

三娃的耳尖突然红了，铜皮上的裂纹里渗出淡金色的血，像岩浆从地壳裂缝里溢出：“那毒雾能怎么着？我用肩去撞冰蟾洞的石门，撞得肩膀都烂了，露出里面的骨头——”他忽然顿住，喉结滚动，像吞了块石头，“反正最后那冰蟾吐了内丹，给老五续了命。”他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被山风卷走。

五娃听着听着，忽然伸手握住三娃粗糙的手掌。少年掌心的老茧蹭过他腕间的 治愈水纹，像春溪漫过卵石，带着些微的刺痛，却又透着温暖。“我醒来时，看见三哥肩膀结着冰碴，大哥在熬药，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响，二哥靠在石台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片能解冰毒的火莲，花瓣都被捏烂了。”他睫毛颤动，声音浸着水光，像清晨的露水压弯了草叶，“你们身上的伤，比我中箭的地方还多三倍，可你们谁都没喊疼。”

四娃忽然抬手，用袖口替五娃擦去眼角的水光，布料蹭过皮肤时，带着火焰的余热。山风忽然卷着松涛掠过，七兄弟的影子在山道上叠成深浅不一的虹，像道横跨天际的桥。大娃忽然蹲下身，把二娃背得更高些，少年后颈的金血蹭在他衣襟上，像朵倔强的花，在灰扑扑的布料上格外显眼。三娃用战锤挑起路边的枯枝，扔给四娃当火把，火星溅在七娃的宝葫芦上，藤蔓突然抽出新芽，卷住五娃指尖轻轻晃了晃，像只撒娇的小动物。

“等回了神庙，”大娃望着远处重新亮起的七彩灵光，声音里有疲惫却滚烫的笑意，像是块烧红的铁浸在冷水里，“让五弟给咱们煮山泉水，二弟算个吉利卦，三弟把战锤擦得锃亮……”他忽然伸手，挨个揉过弟弟们的头，掌心的老茧擦过他们的发丝，像片粗粝的云拂过月亮，“咱们七个人，围着山神的古松坐成圈，谁也不许再提‘分开’两个字，谁提谁就去挑水三天。”

七娃忽然举起宝葫芦，藤蔓新芽上的露珠坠在四娃掌心，化作跳动的小火苗，像颗小小的太阳。六娃不知何时隐了身形，却在这时从树影里落下片干净的布，精准盖在三娃渗血的肩膀上，布料上还带着草药的清香。五娃指尖拂过溪水，在每个人的伤口上都凝了片薄冰——那是能止痛的灵气冰，带着山泉的清甜，还有些微的草木香。

山道尽头，古松的影子已在暮色中舒展成温柔的臂弯，松针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七兄弟的脚步声渐渐合了拍，像七弦琴在弹一首没有歌词的歌，音符里藏着血与汗，也藏着笑与泪。六娃忽然指着天上的星子，说最亮的那颗像二娃算卦时的眼睛，亮晶晶的，能看透人心；三娃笑他没见识，说那明明是大娃出拳时的火星，带着灼热的力量；二娃闭着眼睛却算出了星图，说北斗七星的斗柄，正指着他们回家的方向，像根金色的指针，稳稳地指向温暖。

而五娃看着兄弟们交叠的影子，忽然想起混沌兽被封印时，山神说的那句话：“羁绊不是锁链，是让你们成为彼此星光的力量。”此刻他掌心的水流轻轻晃着，映出六个兄弟的侧脸——那些被火光、冰晶、符文和热血刻进岁月的轮廓，比任何星辰都更璀璨，更温暖。他们的呼吸声混在一起，像首低沉的摇篮曲，在暮色中轻轻摇晃，晃走了疼痛，晃来了安宁。

夜渐渐深了，山道上的火把仍在跳动，像七颗不会熄灭的星，照亮着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