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归墟

山神庙的火塘跳动着松脂的星子，大娃用破岳刃拨弄陶锅里的药汤，野薄荷的清凉混着蜂蜜甜香蒸腾而起。他忽然捞起块炖得酥烂的鹿肉，用刀尖剔去筋膜，默默放进七娃的陶碗——少年抱着宝葫芦打瞌睡时，嘴角还沾着野果的果浆。三娃瞥见这幕，故意用战锤敲了敲自己碗沿：“大哥偏心！我也要吃带筋的！”大娃瞪他一眼，却还是往他碗里添了两块肥瘦相间的，肉汁顺着刀刃滴进火塘，腾起细小的青烟。

“四娃袖中的毒素如活物般攀爬，在肘部凝成青黑色的藤蔓状纹路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团活炭卡在喉咙里。他的肘间传来细碎的刺痛，如无数碎冰楔入骨缝，连抬臂接过药碗的动作都牵扯着经脉，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指尖却触到碗底的蜜渍梅子——这是幺弟特意留给他的，为了掩盖汤药里三味极苦的草药。五娃正跪在六娃身边换药，先舀了三瓢山泉水冲洗伤口，用竹镊子夹着盐水棉球，隔着三层纱布轻拭六娃后背的伤口，即便指尖发颤，仍保持着竹镊子与伤口的精准角度：“六弟，这次的药渣我滤了五遍，不苦的。”二娃垂眸避开五娃担忧的视线，指尖将沾血的帕子揉进掌心，棋盘点落的声音比往常重了三分，震得石桌上的萤火虫翅膀簌簌发抖，其中几只受惊飞起，撞在四娃渗血的袖口上，翅膀瞬间染成青黑色。

刚包扎好伤口的六娃倒挂在梁上，因后背伤痛导致隐身术时断时续，趁大娃转身的间隙，才勉强显形偷喝陶锅里的汤。不料刚尝了口，就被三娃的战锤尾端轻轻敲中屁股：“臭小六！又偷喝大哥炖的补汤！”六娃嬉笑着现形，伸手勾住三娃的脖子撒娇：“都怪大哥煮的汤太香啦！就喝了一小口……哎哟！别挠我腰眼！”他笑着躲进七娃身后，宝葫芦藤蔓却趁机卷走他手里的萤火虫，在墙上拼出歪歪扭扭的六个火字——那是他给七人画的“早日康复”。七娃见状咯咯直笑，宝葫芦口冒出缕缕青烟，将字迹熏得透亮，宛如刻在琉璃上的符咒。

四娃默默观察着一切，掌心的火鳞镖被体温焐得发烫。他记得深渊之战时，六娃为了替自己挡下尾刺，硬生生挨了混沌兽一爪，却在隐身时偷偷抹药，生怕他们担心。此刻那少年虽在笑，却攥紧了衣角，指节发白——这孩子，总把伤痛藏在嬉闹背后。

“大哥，我去后山看看。”四娃起身时，斗篷下的毒纹又蔓延了几分。大娃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将烤好的鹿肉塞进他怀里：“早点回来，别累着。”四娃点头，指尖在暖手炉上摩挲片刻，趁七娃犯困时，将炉子轻轻塞进他抱宝葫芦的臂弯。七弟嘟囔着‘宝葫芦暖’，却在触到暖意的瞬间，往他掌心蹭了蹭，像只贪睡的小兽。四娃喉咙动了动，转身时与大娃目光相撞，大哥正用破岳刃削着木勺，刀尖却在无意识地戳着掌心老茧。

后山的夜风如刀，四娃扶着悬崖边的松树剧烈咳嗽，毒素如融化的铅水注入血管，带着铁锈与硫磺的腥甜，关节处传来生锈齿轮转动的钝痛，每呼吸一次，都有焦糊味从喉间溢出。他抬手召出碧火，却见火焰如病弱的烛苗，在风中摇曳不定。更糟的是，方才在山神庙附近巡查时，他因回到熟悉的领地而放松警惕，不慎踩中残留的毒雾陷阱，毒素扩散速度比预想中快了三倍。喉间涌上腥甜，他却硬生生咽下去，用袖口擦了擦嘴角——不能让兄弟们知道。此时，远处的松涛忽然变得尖锐，像是某种警告，他下意识按住腰间的锁链，却因毒素攻心而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四弟！”三娃的声音突然从密林中传来，他怀里抱着火莲，：“二哥算准了这附近有火莲，我路上撞见这玩意儿！”，他跑到四娃面前时，四娃这才注意到，三哥裤脚沾着半干的泥浆，显然为了找他迷了路，在山林里打转许久，战靴边缘还缠着几缕山神庙四周特有的毒藤——那是只有路痴才会误入的死路。

回到庙中，只见五娃指尖抚过棋盘角落的血渍，喉间动了动，最终只是将温热的药盏推得离二娃更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下完这局就睡，我守着你。’二娃轻笑，指尖的棋子却在‘将’字落定时，又咳出点血沫在袖口。大娃往火塘里添了根松枝，火星溅在三娃战锤上，发出‘噼啪’闷响，惊飞了锤头挂着的萤火虫，它们振翅的‘嗡嗡’声与远处溪流的低吟混在一起，像首破碎的摇篮曲。四娃忽然闻到浓重的药香混着铁锈味——那是二娃强撑着算卦时咳出的血，被五娃用野薄荷掩盖住了。他默默走到灶台前，将三娃采来的火莲递给五娃，触到弟弟指尖时，发现对方掌心也有新的伤痕，定是弄草药时被草药枝叶所伤的。

七娃不知何时醒了，正用宝葫芦往六娃伤口上滴 治愈露珠，每滴下去都发出“滋滋”轻响。七娃皱着眉数：“第六滴了，小葫芦说要九是极数，需滴满九滴才算圆满……”六娃疼得龇牙咧嘴，却仍笑着逗他：“小七数错啦，是十滴！等好了哥带你去看会发光的蘑菇，比萤火虫还亮！”话音未落，宝葫芦突然发出清脆的“叮”声，藤蔓自动缠上四娃和六娃的手腕的瞬间，窗外北斗第七星突然亮起，与宝葫芦的七色灵光遥相辉映，仿佛天上地下织成一道光网，将七色灵力注入他们体内，四娃袖中的青黑纹路竟肉眼可见地消退了几分。

夜深了，大娃将最后一块烤鹿肉塞进四娃手里，掌心的老茧擦过他手腕，两人对视一眼，大哥眼底的担忧如火焰明灭，却只字未提毒素的事。四娃咬下一口，发现肉里藏着半颗蜜渍梅子——定是大哥特意留的。五娃替二娃盖好披风，忽然发现棋盘角落摆着颗糖炒栗子，外壳上有焦黑的指印，是四娃习惯性的握法。三娃抱着战锤假寐，锤头却有节奏地轻敲地面，那是他儿时害怕时的习惯动作，如今却成了安抚七娃的无声歌谣。

四娃望着墙上交叠的影子，忽然感到毒素的灼烧感似乎不再那么剧烈。五弟的药香、二哥的血腥味、三哥战锤的铁锈味、七弟宝葫芦的藤蔓香……这些气味混在一起，竟比任何安神香都更让他心安。掌心触到三哥塞来的火莲，花瓣上还沾着他的体温。他忽然想起二哥说过的话：“北斗七星之所以璀璨，不是因为每颗星都完美无缺，而是因为它们彼此照亮。”

火塘的光渐渐微弱，北斗七星在窗棂外明明灭灭。四娃闭上眼睛，听着大娃的鼾声、二娃的轻咳、三娃战锤落地的闷响、五娃捣药的臼杵声、六娃和七娃的私语……这世间最温暖的场景，从来不是山神庙的石墙，而是七个灵魂彼此缠绕的温度。当第一缕晨光爬上供桌时，他袖中的毒素已退了些许，而六娃后背的金痂，正泛着新生的光泽，如同初升朝阳下的琉璃。

山风穿过窗棂，拂过神像基座的藤蔓，新生的七色花轻轻摇曳。七道影子在晨光中舒展，如同七支蓄势待发的箭矢，却又紧紧相依，构成永不倾倒的北斗。这一夜的伤痛与温情，终将在岁月里酿成最醇厚的酒，让他们在未来的风雨中，始终记得——兄弟所在之处，即是永远的归墟与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