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门口的石凳上，已经换了个生面孔在顶班。那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杂役服，腰杆挺得笔直，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来往弟子，时不时低头在登记册上写写画画，动作透着几分生涩，想来是刚被派来接替空缺的。
这位新来的顶班人，瞧着比上一任年轻不少，眉眼间还带着点未脱的青涩。但他待人接物倒是一碗水端平，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登记时仔细核对，问话时语气温和，既没有前前任的嚣张，也不见半分谄媚，倒像是块捂不热也冻不着的石头，安安分分守着自己的本分。
马雷“帮我登记一下。”
马雷走到宗门门口，声音平淡无波，眼神随意扫过那新换的顶班人
那人抬头看了看马雷，脸上堆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笑意：
李木“那个……您瞧着年纪长些，我叫您一声爷爷应该不碍事吧？不知您贵姓啊？”
马雷“老夫姓马。”
马雷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在登记册上扫过，语气听不出喜怒。这简单的三个字不重，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分量，像是在平静地划下一道界限——既接了对方那句“爷爷”的称呼
李木“哦——原来是马爷啊！”
那人眼睛一亮，连忙拿起笔在登记册上飞快写下“马”字，语气里的热络又添了
李木“马爷您里边请，小的这就记好，绝不耽误您的事！”
马雷顿了顿，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片刻，终究还是抬眼看向他，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
马雷“你和原先在这儿顶班的，是什么关系？”
李木“他是我表哥。”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困惑
李木“前几日还好好的，不知怎的突然就没影了，管事的找不到人，便让我先来替他顶阵子班。
马雷那你和他熟吗 ？关系好吗？
李木“前几天他还跟我念叨呢，说早晚要爬到最高处，做个人上人，到时候带着我一起吃香的喝辣的！”
那人说着，声音低了些，手里的笔也停了
李木“他最后还说，等攒够了钱，先把咱爸咱妈的老毛病治利索了，给小妹置一身新衣裳，再换个亮堂的大房子……”
说到这儿，他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起什么，眼眶有点发红：
李木“还说……说我这每到晚上就头疼的毛病，他也一定给我治好，治得明明白白的……”
李木“表哥也是个可怜人……”
那人放下笔，指尖在登记册边缘无意识地划着，声音低了些
李木“他爹娘走得早，打小就在我家搭伙过活。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熬，所以他比谁都懂那些人情世故，总想着要混出个样来，不再看人脸色……”
马雷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门，轻轻吁出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马雷“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马雷沉默片刻，从腰间解下那枚纳戒，指尖捏着戒面递过去，声音沉了沉：
马雷“这是你表哥的。前几日他遇着妖兽，被伤得只剩半条命，托我务必把这个交给你。
李木“那可太谢谢您了，马爷爷！”那人双手接过纳戒，紧紧攥在手心，眼眶又红了几分，“这肯定是他最要紧的东西……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收着，等他回来还给他。”
马雷“你表哥……恐怕是回不来了。”马雷别开视线，声音低得像落进尘埃里，“他临走前嘱咐过，纳戒里的灵石，你拿去当修炼资源，剩下的……先给你爹娘把病治了，换个大房子，再给你小妹添身新衣裳。”
那人捏着纳戒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嘴里喃喃重复着：
李木“回……回不来了？”
那人望着掌心的纳戒，眼眶里的泪珠子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终究还是没忍住，顺着脸颊吧嗒吧嗒往下掉。他想抬手擦，可手刚抬到半空，又重重垂了下去，捏着纳戒的指头发白，喉咙里挤出几声含糊的哽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攥紧了那枚纳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李木“对，对对！不哭！”
李木“我得活下去！表哥没做完的事，我得替他做——给爹娘治病，给小妹买新衣裳，换大房子……还有我这头疼的毛病，也得好好治，不能让他在那边惦记着！”
他抬手抹掉最后一滴泪，掌心的纳戒硌得掌心生疼，眼神却亮得惊人：
李木“对！还要替表哥看看高层的风景！”
声音里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一字一顿像是在刻誓言：
李木“他没走完的路，我替他走！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最高处，让他在那边也能看见——咱们没让人看扁！”
马雷望着他攥紧纳戒的背影，眸色微动。不过片刻功夫，方才那个带着怯意的少年，眼里的青涩竟像被泪水洗去了一般，剩下的是淬了韧劲儿的坚定。那挺直的脊梁，攥紧的拳头，还有那句“一步一步往上爬”的誓言，分明透着一股脱胎换骨的意味——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崩塌，反倒让他在废墟里站直了身，一夜之间，便从需要依附旁人的雏鸟，长成了敢直面风雨的模样。
马雷“罢了，罢了，因果已了。
他没再回头，仿佛身后那少年的誓言、那枚纳戒的重量，都随着这七个字落了定。前尘的恩怨，未了的念想，终究在这场半真半假的托付里画了句点——是救赎，是解脱，还是另一段因果的开端，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只知道往前走时，心里那点沉甸甸的东西，总算轻了些。
执事区门口的石阶上还沾着晨露，内里却早已人声鼎沸——宗主突破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宗门上下，连带着这处平日里肃静的执事区，也摆开了前所未有的阵仗。
一张张紫檀木桌沿挨沿排开，上面堆着的物件晃得人眼晕：拳头大的朱红灵果泛着莹莹光，油亮的灵兽腿肉还带着余温，更有不少锦盒里装着流光溢彩的矿石、古籍，件件都是外头难见的稀罕物。
在场的人大多鬓角染霜，袖口绣着的执事徽章磨得发亮，看年纪少说也过了百载，此刻却都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兴奋，交头接耳间尽是对宗主突破的惊叹。偶有几个身影显得格外年轻，不过五十许岁，却已是一身银边执事服，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的锐气，正是宗门里最被看好的天骄，此刻正端着茶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眼底藏着对未来的盘算。
李刚“马执事，好久不见！”
一道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熟稔的热络。
来人快步走上前，对着马雷拱手行礼，银边执事服在灯光下泛着亮：
李刚“前几年若非马执事在修炼瓶颈上点醒我那几句，我怕是还困在死胡同里，哪能有今日的位子？这份情，晚辈一直记着。”
马雷捻着胡须，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眼底浮出几分笑意：
马雷“你是……哦，想起来了，李刚那小子！”
他抬手拍了拍对方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马雷“如今也成了执事，倒是出息了。以你这进境，用不了几十年，金丹境怕是稳稳能摸到，有盼头！”
李刚笑着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银边，语气里带着几分清醒的谦逊：
李刚“金丹哪有那么容易？我这点微末道行，能坐稳这执事的位子就知足了。至于金丹……随缘吧，强求不得。”
马雷“十三年一晃就过，你如今该是三十出头了吧？
他指尖在桌沿敲了敲，目光扫过对方身上的灵力波动：
马雷“三十来岁的筑基，还在这儿说谦虚话？中品灵根能在这年纪摸到筑基门坎，放眼整个宗门也挑不出几个。”
说到这儿，他话锋稍顿，添了句实在的：
马雷“按这势头，金丹于你而言，不过是早晚的事。当年我就说你根骨里藏着股狠劲，果然没看错。”
李刚顺着马雷的目光看向满桌珍馐，眼底闪过一丝亮色，随即拱手笑道：
李刚“马执事说的是！这些灵果灵肉平日里别说吃，见都难见着。十三年没聚，今日借着宗主突破的喜气，咱们可得好好喝几杯，就当是晚辈谢您当年的点拨之恩。”
说着便抬手招来侍者，要了一坛封存多年的灵酿，瓷坛刚开封，醇厚的酒香便混着灵果的甜气漫开来。他亲自给马雷斟上酒
动作里带着恭敬：
李刚“您随意吃，千万别客气——当年若不是您那句‘修行如行船，宁缓勿偏’，我怕是早就在急功近利里栽了大跟头。”
李刚这一顿咱们谁也别用灵力解酒 ！好好的喝一顿
马雷仰头笑了两声，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瓷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
马雷“好！就依你，今日谁也别动用灵力解酒，咱们就凭这肚子里的酒量，好好喝一场！”
说着便仰头饮尽，酒液入喉带着烈劲，呛得他咳嗽两声，眼里却亮了起来：
马雷“当年你小子偷喝我那坛‘醉流霞’，被呛得脸红脖子粗，还记得不？”
李刚被这话逗得哈哈大笑，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
李刚“可不就是嘛！那酒烈得像火烧喉咙，我哪扛得住？喝一口就天旋地转，醒来就在树上吊着了。”
他给马雷续上酒，语气里带着点狡黠：
李刚“不过您也忒狠了，吊一下午不说，还罚我去后山劈了三个月柴。现在想起来，那柴刀磨得比我剑还快呢。”
马雷哼了一声，端起酒杯又抿了口，嘴角却扬着笑：
马雷“谁让你小子手欠？那‘醉流霞’是我年轻时在极北冰原冻了百年才成的，就那么一坛，被你撒得只剩个空坛底。不罚你，我这心里头的火气怎么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十三年前的旧事翻出来说，倒像是忘了这是执事区的宴席。酒香混着笑声漫开，那些关于修为、地位的心思，都暂时被搁在了一边——原来再严肃的长辈，再沉稳的执事，也藏着这样鲜活的过往，一坛酒，一顿罚，就把时光拉回了当年最纯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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