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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罪

他的遗珠

一、

我第一次握住恕己的手时,他的指尖比雪还凉。

那年我们刚满六岁,家族祠堂的香灰落了满地,族老们看着我空荡荡的灵根测试石,又瞥了眼被侍女抱在怀里咳得撕心裂肺的恕己,最终在族谱上用朱砂笔重重圈住了我们的名字。

"双生子,不祥。"

三叔公的拐杖笃笃敲着青砖。

"一个是废脉,一个是残躯,萧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很,恕己突然抓住我的衣袖,血沫从他嘴角溢出,却还是睁着那双清澈的眼朝我笑。

"阿兄,别怕。"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句"别怕",他会说整整十二年。

二、

我们住的偏院总是很安静,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恕己压抑的咳嗽声。

他的房间常年挂着厚帘,白日里也点着油灯,说是怕强光惊扰了他脆弱的精神力。

我这样的废脉自然是分不到什么好的功法的,只有他肯为我花心思,夜以继日的埋在书堆里,终于找到了能让我聚起灵气的法子,为我编撰出这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功法

我常在练拳的间隙隔着窗棂望他

看他蜷缩在轮椅里,苍白的手指划过古籍上晦涩的符文,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每当这时,我就会冲进去抱住他。他的身体像被无形的线切割,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血痕,唯有被我圈在怀里时,那些痉挛才会渐渐平息。

三、

"阿兄,我是不是你的累赘?"

某个雪夜,他突然攥着我的衣襟发问,睫毛上凝着霜。

"你每天去后山砍柴换药钱,还要应付那些明枪暗箭,若是没有我......"

"萧恕己!"

我第一次对他动怒,声音都在发颤。

他被我的吼声惊得一颤,眼底泛起水汽。

我立刻软了心肠,单膝跪在轮椅旁,粗糙的掌心覆上他冰凉的手。

练拳磨出的厚茧蹭过他腕间淡青色的血管,那里总在他精神力失控时突突直跳。

"你活着,我才有活的意义。"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若是你敢死,我就......"

"阿兄也随我去?"

他突然笑了,眉眼弯弯的,眼睛里像蒙了一层细雪,像极了母亲遗留画像里的模样。

我没回答,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炉火在他身后明明灭灭,映得他苍白的脸有了点血色。

四、

十三岁那年,恕己的精神力突然冲破了某种桎梏。那天他在梦里呓语,说看到了家族秘境里的星图,说那里的雾气里藏着能治好我们的秘密。

我知道他说的是家族每十年开启一次的试炼,那是通往家主之位的独木桥,也是所有萧家人的修罗场。

"去吗?"

他转着轮椅到我练拳的青石旁,月光洒在他单薄的肩上,颤动的睫毛像垂下的蝶羽。

"那些年嘲笑过我们的人,该还债了。"

我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火焰,突然想起他五岁时被堂哥推倒在泥里,我疯了似的扑上去咬人,结果被族叔打得胳膊脱臼。

那时恕己拖着病体爬过来,用还不太清晰的口齿喊着

"别打我阿兄"。

"你想去,我就陪你。"

我擦掉拳头上的血痕,轻轻抚上他的眉眼,透过这与我相似的皮囊,抚摸着他即使被打碎了也要和我依偎在一起的骨

"我是你的拳头,你是我的大脑。"

五、

秘境开启那天,入口处的传送阵亮起时,那些曾经指着我们脊梁骨骂废物的族人,看我们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恕己被我背在背上,他的呼吸拂过我的颈窝,带着淡淡的药香。

"左前方三丈有幻阵,用土系灵力破。"

他的声音很轻,却精准地穿透了秘境里的迷雾。

我依言轰出一拳,果然有淡紫色的雾气散开,露出后面藏着的淬毒弩箭。

第一关的守关者是当年总抢恕己汤药的堂哥,他看到我背着恕己闯进来,先是愣了愣,随即嗤笑

"废物还敢来丢人现眼?"

恕己在我背上轻笑

"阿兄,打断他的腿。"

我捏碎了指节上的护符,像头被激怒的野兽扑过去。

堂哥的灵力在我面前炸开时,我听见恕己在我耳边说

"侧身,他要踢你膝弯"

那一天,我们踩着堂哥的哀嚎往前走,恕己的指尖在我肩头轻轻点了点,像在安抚一头暴躁的困兽。

往后的路越来越险,我们配合得愈发默契。

他闭着眼就能看穿阵法的死门,我挥拳时总能避开对手的灵力弱点。

那些曾经嘲笑我们是"萧家双废"的族人,一个个倒在我们脚下。

恕己偶尔会在我打完一架后,用干净的手帕擦去我脸上的血污,轻声说

"阿兄的拳头越来越有灵气了。"

六、

直到我们在试炼中段遇到那个被打断肋骨的远房堂叔,他咳着血沫笑:"你们以为赢了就能怎样?双生子活不过二十岁的诅咒忘了吗?这秘境最后只能活一个,你们俩......"

恕己的指尖猛地攥紧了我的衣领。

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分床睡。

我躺在冰冷的石床上,听见旁边传来他压抑的咳嗽声,像有把钝刀在割我的心。

天快亮时,他突然坐起来,轮椅碾过碎石的声音格外刺耳。

"我离了你照样能活。"他背对着我,声音冷得像冰,"这秘境我一个人也能闯过去。"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穿,那些潜藏在血脉里的占有欲突然翻涌上来。

我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突然涌起一股扭曲的愤怒,抓起手边的佩剑扔在他脚边

"滚!"

他的轮椅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回头。

七、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疯了一样往前冲。拳头砸断了多少根骨头,身上添了多少道伤口,我都记不清了。我只想快点找到他,把他抓回来锁在身边,可每次闯过一关,看到的都只是空荡荡的石室。

直到决赛那天,我站在了"第一天才"萧惊寒面前。

他的灵力像海啸般涌来,我却在他的招式里看到了恕己推演过的破绽。

拳拳到肉的碰撞中,他突然朝我洒出一把磷粉,眼前瞬间陷入黑暗。

幻境里,无数人影朝我扑来,每张脸都带着狞笑。我听见恕己的呼救声,循着声音挥出最强的一拳。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幻境像琉璃般碎裂。

我喘着粗气抬头,却看见恕己倒在血泊里,胸口有个焦黑的窟窿。

"恕己!"

我扑过去抱住他,他的血烫得像岩浆。

他抬起手想碰我的脸,指尖却在半空中垂落,最后一口气带着血沫喷在我颈窝

"阿兄,好好活啊......"

原来他根本没走,一直在暗中帮我扫清障碍。原来他说要独自闯关,只是想在最后关头,用自己的血打破那个荒唐的诅咒。

八、

“我”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家主之位,抱着他的"尸体"走出秘境。族人们看着我染血的身影,没人敢出声。

后来我开始云游四方,有人问起我的来历,我就会在茶馆里讲这个故事。

他们总说我讲故事时眼神太直,动作有些僵硬,可没人知道,我胸腔里跳动的,是恕己用灵力维持的傀儡心核。

那晚在客栈卸下伪装时,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我身上。木甲拼接的关节发出咔哒声,心口的阵法纹路渐渐亮起——这具身体永远停留在十八岁,

哦,忘了说了

真正的萧罪己为了让恕己活下去,剜出了自己的金丹——用那双自小就握紧为了恕己而打出的拳头

所以那天抱着尸体走出来的——是萧恕己

恕己用我的残躯做了这具傀儡,又将自己的部分精神力注入其中。他总说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可看着铜镜里他二十岁结丹后再未改变的模样,我还是忍不住叹气。

明明我才是哥哥。

九、

他现在总爱坐在客栈的窗边看书,清风拂过他温润的侧脸,偶尔会抬头对我笑

"阿兄,明天去看看那座雪山好不好?"

我走上前替他拢了拢衣襟,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木甲的手掌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冰凉的触感传来时,心口的阵法又开始发烫。

奇怪,我明明并没有心脏

不过我自小就这样,心口发烫,都习惯了

"好啊。"我听见自己用生硬的语调回答,"去哪都行。"

反正我会永远陪着他,像当年在偏院的月光下那样。无论他长到多少岁,我这双拳头,永远为他而握。

十、

或许我生来有罪,但爱你是我的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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