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第一次感知到阿兄的存在,是在母亲的腹中。
那时他的灵力像团混沌的火球,隔着薄薄的胎衣撞向我,却在触到我经脉的瞬间熄灭了。
后来族医用银针刺破我的指尖,看着那滴灵力膨胀的血珠叹气
“一个是天生废脉,一个是灵脉错杂的残躯,萧家这代要完了。”
二、
阿兄比我早落地半个时辰,却被三叔公扔进柴房。
我裹在襁褓里咳着血,听侍女说他生下来就不会哭,黑黢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房梁,像头被遗弃的小兽。
六岁那年,我第一次被允许去柴房看他。
他正趴在地上胡乱练拳,拳头砸在青石板上,骨节肿得像紫葡萄。
或许从那天起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为他编撰一部只有他能修炼的、举世无双的功法
见我被侍女推进来,他突然扑过来挡住轮椅,以为她们又要带我去祠堂受罚
——族老们总说,我频繁咳血是因为阿兄吸走了我的气运,他们常给我灌输阿兄死掉我就能恢复正常的鬼话
拙劣的离间计
“别碰他。”他的声音还带着童音,却死死攥着拳头,指缝里渗出血来。
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血沫沾在他粗布衣衫上,像极了冬日里最先绽开的红梅。
那天他偷了厨房的红糖,用脏乎乎的手捏成块塞进我嘴里,自己却啃着生红薯。
糖块在舌尖化开时,我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他的灵脉——不是没有灵力,而是像团被揉乱的棉线,盘在丹田深处沉睡着。
“阿兄的拳头,以后会很厉害。”
我含着糖块说,指尖摸到他手背磨出的茧子。
他愣了愣,突然咧开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
三、
我的房间常年挂着厚帘,日光会灼痛我的经脉,灵力在体内冲撞时,皮肤下会浮现出蛛网般的血痕。每当这时,阿兄就会冲进来抱住我,他的体温像暖炉,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背,直到我不再咳血。
“阿兄的怀抱是最好的药。”
我把脸埋在他颈窝,闻着他身上的汗味和泥土气。
他总是不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些。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了给我买药,每天天不亮就去后山砍柴,被毒蛇咬过,从悬崖上摔下来过,背上的伤疤纵横交错,像幅狰狞的地图。
四、
十三岁那年,我在古籍里翻到家族秘境的记载,指尖抚过“双生子活不过二十岁”的朱批时,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阿兄破门而入时,我正把那页纸塞进嘴里嚼烂。
“又在乱吃东西。”
他捏开我的嘴,掏出那些带着血沫的纸渣,眉头拧成个疙瘩。
十八岁时我抓住他的手腕,他的脉搏跳得像战鼓。
“阿兄,我们去秘境吧。”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拒绝,却听见他说
“好,你说去哪就去哪。”
五、
秘境的雾气里,我总能先一步感知到危险。阿兄背着我闯过淬毒的藤蔓阵时,我贴在他耳边说“左三步有机关”;他与堂哥缠斗时,我指尖划过他后心的穴位,那是我用精神力推算出的、最能激发他肉体力量的节点。
“我是你的拳头,你是我的大脑。”
他在劈开最后一道石门时喘着气说
像小时候他说过的一遍又一遍
我笑着吻住他的耳垂,血腥味混着他的汗味涌进鼻腔。
那些曾经嘲笑我们是“萧家双废”的族人,此刻正趴在地上哀嚎。
阿兄踩过他们的手指往前走,轮椅的轮子碾过碎石,像在为我们奏响凯歌。
直到那个断了腿的远房堂叔吐出那句“双生子活不过二十岁”,我才发现阿兄的肩膀在发抖。
六、
那晚我故意摔碎了他给我熬的药碗。
“我离了你照样能活。”
我说这话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轮椅扶手上,像没擦干净的泪痕。
他果然被激怒了,猩红着眼睛吼出那个“滚”字。
我转着轮椅出门时,听见身后传来拳头砸墙的声音,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却又奇异地松了口气。
我没走远。
用精神力感知着阿兄的气息,像从前无数次做的那样,替他扫清前路的障碍。我在暗处看着他一拳砸断堂兄的胳膊,看着他被七八个人围攻却依旧站得笔直,看着他越来越像头孤狼。
直到决赛那天,我感知到他气息大乱——萧惊寒的幻术里藏着蚀心蛊,能勾起人最深的恐惧。我拼着经脉寸断冲过去,想在他被幻境吞噬前叫醒他。
可他的拳头已经轰了过来。
灵力撞进胸膛时,我突然看清了他眼底的血丝。原来他在幻境里看到的,是我浑身是血倒在他面前。
“阿兄,好好活啊。”
我摸着他的脸,血沫堵住喉咙,说不出更完整的话。他的眼泪砸在我脸上,滚烫得像小时候他偷给我烤的红薯。
用那双常年打拳的手,剜出了自己的金丹
“我说过,绝不独活”
他的意识消散前,我用最后一丝精神力在他灵台刻下阵法——那是我耗费三年心血研究的傀儡术,能将濒死之人的残魂封入木甲,永远保持生前的模样。
阿兄总说,他要护着我。
可这次,该换我护着他了。
七、
如今我带着他的“尸体”走出秘境,族人都说萧恕己死在了决赛里,家主之位该传给萧罪己。他们不知道,棺木里躺着的,是我用阿兄的残躯拼的傀儡。
我给他刻了和我一样的眉眼,给他装上能活动的关节,甚至在他心口嵌了块温玉,让他摸起来总有温度。
他还是十八岁的模样,拳头硬得能砸碎青石,只是不会再冲我乱发脾气了。
我带着他云游四方,在茶馆里听他“讲”我们的故事。
他的木甲嘴唇开合时会发出咔哒声,没人知道这是我用精神力在操控。他们只当是个有点迟钝的年轻人,怀念着早逝的弟弟。
八、
夜深人静时,我会坐在他对面,用帕子擦去他木甲上的灰尘。
“阿兄,你看这雪山像不像小时候我们偷偷去的后山?”
他当然不会回答,可我总觉得他在笑。
或许我一直在等一句迟来的
“我爱你”
铜镜里的我已经二十岁了,结丹时的灵力让容貌定格,看起来竟比他还年长些。我摸着他木甲的脸颊,轻声抱怨
“真是的,弟弟怎么能比哥哥大呢。”
他的指尖还是和从前的我一样凉,可我知道,他永远不会再离开我了。
就像小时候他把我抱在怀里那样,以后换我牵着他的手,走过所有我们没来得及看的名山大川。
阿兄,这次换我护着你
——————
番外
萧罪己的“罪”,是刻在骨头上的。
自出生那天灵根测试石映不出半点灵光,这字就成了族老们指尖的朱砂,祠堂香灰里的谶语——他是萧家血脉里不该有的瑕疵,是该被剔除的罪愆。
可萧恕己的“恕”,偏生要落在这罪上。
他咳着血攥住哥哥粗糙的手时,睫毛上的血珠像未落的星子:“阿兄,他们不懂。”这“恕”不是宽宥旁人的冷眼,是独独给萧罪己的特权——允许他的笨拙,接纳他的“无用”,甚至在自己被精神力反噬得皮开肉绽时,还要扯着嘴角说“阿兄的怀抱比丹药管用”。
罪是怒涛,恕是堤岸。
萧罪己挥拳时带起的腥风,总要撞上萧恕己眼底的温澜才肯平息;萧恕己被灵力撕裂的血肉,只有萧罪己掌心的温度能缝补。
他们是一块骨头劈成的两半,罪的那半嫌恕太柔,恕的那半嫌罪太烈,却偏生要在对方的裂痕里,才能找到自己的形状。
族老说双生子是诅咒,罪与恕都笑。
萧罪己的拳头砸向嘲笑者时,萧恕己的精神力已先一步锁死了对方的灵脉;萧恕己在轮椅上推演阵法,萧罪己就蹲在他脚边,把他咳出来的血擦在自己袖口
——罪要替恕挡下所有明枪,恕要为罪算尽所有暗箭。
直到秘境里那句“双生子只能活一个”炸开,罪的戾气才终于咬上了恕的温软。
萧罪己吼“滚”的时候,喉咙里全是铁锈味——他怕的哪是分离,是自己这“罪”会拖垮那抹“恕”,更怕恕真的“离了你照样能活”。
而萧恕己转着轮椅离开时,指节攥得发白,他的“恕”在此刻生出尖刺——若我的存在是你的枷锁,那我便先一步推开你,权当是,最后一次宽恕你的笨拙。
后来幻境里那拳轰出,罪的血溅在恕的衣襟上,恕的血也浸了罪的拳头。
——你背负的罪,从此有我一半;我未说出口的恕,替你活下去。
再后来,傀儡的关节咔哒作响,真正的萧罪己早已成了萧恕己骨血里的影子。
活下来的那个,胸口结丹时的灵光里(恕),总缠着半缕化不开的罪;永远停在十八岁的傀儡(罪)木甲缝隙里藏着的,仍是当年那抹不肯散的恕。
罪与恕,原是双生
根在一处,缠在一处,哪怕断了藤,汁水也混着淌,分不清哪滴是罪的腥,哪滴是恕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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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我不管
笔者双生子多好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