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风带着春日特有的湿润气息,卷着几片新抽的嫩叶擦过莱奥尼德的脸颊。他靠在一棵老橡树下,后背的伤口被树皮硌得生疼,左手却死死攥着腰间的短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视野边缘还残留着厮杀时的血色,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喘息,以及……越来越近的、带着细碎脚步声的哼唱?
春日的阳光透过层叠的树叶,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点。艾瑟尔的篮子里已经装了小半篮野草莓和几朵肥嫩的平菇,小狗呦呦在她脚边欢快地打着转,不时用湿漉漉的鼻子蹭蹭她的裤脚。她正弯腰去够一棵老树根旁的鸡油菌,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呦呦瞬间竖起耳朵,对着那片浓密的灌木丛低低地吠了两声。艾瑟尔的心猛地一跳,攥着篮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放轻脚步绕过去,拨开垂落的藤蔓时,呼吸骤然停滞。
男人蜷缩在一丛狼尾草旁,深色的披风浸透了暗红的血,在身下积成一小汪粘稠的血泊。他黑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沾着泥土和血块,几缕发丝贴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额角。最让她心惊的是他的眼睛——在她拨开藤蔓的瞬间,那双原本半阖的眼猛地睁开,瞳仁像淬了冰的黑曜石,带着被侵犯领地的猛兽般的凶狠与警惕,直直地刺向她。
“别过来。”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牵扯着痛楚,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他的手按在腰间的伤口上,指缝间不断有血涌出来,另一只手则悄悄摸向了靴筒,那里显然藏着武器。
艾瑟尔被他的气势震慑住,脚步顿在原地,小声说:“我、我没有恶意,你伤得很重……”
“滚。”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额角的青筋因用力而凸起,显然动怒牵动了伤口,脸色又白了几分。莱奥尼德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冰碴。他不需要怜悯,尤其是来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陌生女孩。他的战场在平原,在城楼,在需要用刀剑和铁腕建立秩序的土地上,不是这种需要人搀扶的林间泥沼。
艾瑟尔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里那点害怕渐渐被怜惜取代。她慢慢放下篮子,从里面拿出干净的亚麻布和一小罐草药膏——那是母亲教她备着的,采蘑菇时若不小心被荆棘划伤就能用上。“我不靠近,就把这些放在这里,”她把东西轻轻放在离他几步远的石头上,“你自己处理一下吧,流血太多会没命的。”
男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始终锁着她,直到她带着呦呦退远了,才脱力般地靠回树干,急促地喘息着。
接下来的几天,艾瑟尔每天都会绕到这片林子。男人依旧警惕,但不再驱赶她。她帮他清理伤口、更换布条,把家里带来的面包和热汤放在他面前。他话很少,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忙碌,只有在她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时,才会闷哼一声。
艾瑟尔是个闲不住嘴的姑娘。起初是怕气氛太沉闷,她会絮絮叨叨地讲今天采到了什么新奇的蘑菇,镇上的铁匠铺又打出了一把漂亮的匕首,或是呦呦追着蝴蝶跑丢了半天才找回来。后来发现他似乎并不反感,她便讲得更起劲了,甚至会说起外婆讲过的山里的灵异故事——比如月圆之夜会听见狐狸在溪边唱歌,或是老松树下埋着会发光的石头。
“你说,那些故事是真的吗?”她一边给他包扎,一边好奇地问。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被阳光晒得微红的脸颊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林间的晨露。他征战多年,听惯了军报、计谋和哀嚎,从未有人在他面前说过这些细碎又无用的事情。可不知为何,听着她清脆的声音,那些关于狐狸和石头的荒唐故事,竟比军帐里的地图还要让人觉得安心。他顿了顿,低声说:“不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的话做出回应。艾瑟尔眼睛更亮了,像是得到了鼓励,又开始讲起今天看到两只松鼠在抢松果的趣事。
莱奥尼德靠在树上,听着她叽叽喳喳的声音,伤口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些。他习惯了军营的肃杀和朝堂的诡谲,艾瑟尔的存在像一道意外的光,带着草木的清香和烟火气,照进了他布满血腥和算计的世界。他甚至会在她离开后,下意识地期待明天她会带来什么吃的,又会讲些什么新鲜事。
直到第七天,艾瑟尔提着篮子兴冲冲地跑来时,原地只剩下那块沾了血迹的亚麻布,男人和他的披风都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风吹过树林,树叶沙沙作响,只有呦呦在原地嗅了嗅,委屈地呜咽了一声。
艾瑟尔愣了愣,随即释然地笑了笑。大概是伤好了,离开了吧。她把那块布收起来,拍了拍呦呦的头:“没关系,他应该回家了。”
她依旧每天采蘑菇、听镇上的新鲜事,只是偶尔路过那棵树时,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然后很快又摇摇头,继续往前走。那不过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善事,她想,日子还是照样过。
莱奥尼德在亲兵找到他的时候,正靠在一棵橡树下,手里捏着半块艾瑟尔昨天带来的麦饼。他已经能勉强站起来了,听到马蹄声时,他第一时间握紧了腰间的剑,直到看清为首的亲兵队长的脸,才松开手。
“陛下!您没事太好了!”队长翻身下马,激动地跪在他面前。
莱奥尼德点点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林间的小径,那里空荡荡的,没有那个穿着粗布裙子的身影。“收拾一下,回营。”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硬,仿佛那些天的温和只是错觉。
回到军营,处理堆积如山的军务,筹划下一步的进攻,莱奥尼德重新变回了那个杀伐果断的统帅。可每当夜深人静,军帐里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声音时,他总会想起林间的阳光,想起那个叽叽喳喳的姑娘,想起她讲的狐狸唱歌的故事,和她递过来的热汤的温度。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用铁腕和谋略建立他想要的秩序。可艾瑟尔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早已冰封的心湖里漾开了圈圈涟漪。他开始想念她说话的声音,想念她讲到兴头上时眉飞色舞的样子,甚至想念她偶尔不小心碰到他伤口时的慌张道歉。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烦躁,却又挥之不去。他派人去查那个小镇,得知了她的名字叫艾瑟尔,是镇上一个普通猎户的女儿。
几个月后,当莱奥尼德的军队兵临南维斯诺尔的边境小镇时,镇上的人都吓坏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军队,铁甲闪闪,旌旗蔽日,仿佛能轻易踏平整个镇子。
莱奥尼德来接艾瑟尔回帝都,让艾瑟尔成为大陆上最尊贵的女人,他的王后,他的妻子。
但感情是强求不来的,尽管艾瑟尔不会爱上他,没关系,只要艾瑟尔在他身旁就好。
在帝都,艾瑟尔拥有最好的一切,这是他能为艾瑟尔所做的。
听到山茶的喧嚣、闻到禁忌的花香时,莱奥尼德只是遗憾能为艾瑟尔擦去泪水的人不是他。
莱奥尼德知道发生在钟塔里与艾瑟尔有关的一切,包括艾德里安。他并不希望艾瑟尔而伤心,所以他选择视而不见,只为了能让艾瑟尔喜欢这里。
在火焰吞噬这座宫殿之际,莱奥尼德认出是艾德里安,他身边的龙所吐出的'永不熄灭'的火焰。
莱奥尼德静静的看着火焰吞噬着一切,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个贪心的人,嫉妒着艾德里安与艾瑟尔的亲密。
但他拥有过那场婚礼。拥有过她站在他身边,发间雏菊轻颤的模样。
足够了。
莱奥尼德缓缓闭上眼,被火焰灼烧着身体依旧伫立在王座。
他的爱从未说出口,却早已刻进了统治的每一寸肌理,融进了生命终结前,最后一个关于她的念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