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梧桐叶的影子斑驳地铺在初三（2）班教室的玻璃窗上，林小满把校服领口竖得高高的，左脸那块葡萄酒色的胎记在九月的阳光下泛着灼人的红。刚站到讲台上，话才出口三个字，后排就传来一声刺耳的嗤笑。

“老师，咱们班这是要演《巴黎圣母院》吗？”陈璐转着手里的限量版钢笔，浅棕色的卷发在阳光里闪着蜜糖似的光泽。她身边几个女生跟着吃吃地笑起来，声音像鸽子啄食时发出的轻响。

小满攥着书包带的手指泛白，后颈慢慢渗出冷汗。那块从耳际延伸到颧骨的胎记，在阳光下好似被上帝随手按下的烙印。转学七次，这样的场面她早已习以为常，但这次的恶意却格外汹涌。

午休时，音乐教室蒙着灰尘的旧钢琴吸引了小满的注意。她悄悄掀开琴盖，指尖轻轻按在琴键上的瞬间，《月光》第三乐章从她指间流淌而出。那此起彼伏的“怪物”“阴阳脸”的嘲讽声渐渐远去。直到背后响起掌声，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你该去考级。”一个男生倚在门框边，校牌上写着“程诺”，胸前的学生会主席徽章在光线下闪着微光。他靠近时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这架钢琴二十年没人能弹得这么好了。”

小满慌忙合上琴盖，长发扫过那块灼热的胎记，“我……我就是随便弹弹。”

“小心！”程诺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琴盖夹住了一绺头发，扯得生疼。少年修长的手指一点点解开缠绕的发丝，指尖不小心擦过她滚烫的胎记。小满像触电似的后退，却听见他低声说：“红色的胎记像凤凰的尾羽，很特别。”

那天傍晚的霞光染红了天空，小满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笔尖洇出一小团墨花。

秋雨绵绵，恶意却愈发浓烈。体育课后，小满在更衣室里发现自己的体操服被人剪成了碎布，拼成了歪歪扭扭的“丑八怪”。她抱着运动包冲向洗手间，却被拐角处泼来的冷水浇透全身。

“帮你降降温呀，小凤凰～。”陈璐拎着空矿泉水瓶轻笑。

冰凉的水流顺着衣领滑进背脊，胎记在湿漉漉的头发下无所遁形。围观的人群举着手机拍照，快门声像是盛夏蝉鸣般刺耳。小满蹲下的瞬间，看见程诺拨开人群冲过来，却被身边的男生拦住：“别多管闲事，你爸可是校董……”

“都住手！”教导主任的声音像雷一样炸开，震得窗户嗡嗡作响。小满抬起头，正对上陈璐苍白的脸——那个总是带着嘲弄笑意的女孩，此刻眼中闪过一丝熟悉的惊恐，和镜子里的自己如出一辙。

深夜，匿名论坛胎记特写的照片下冒出一条新评论：“像不像《哈利波特》里的闪电伤疤？超酷的！”发帖人的ID是“凤凰社程诺”。小满把这条评论截屏设为壁纸，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她脸上，泪光映出了浅浅的笑涡。

心理辅导室里，沈老师推了推金丝眼镜，“陈璐的父亲是知名企业家，但监控显示……”他调出办公室录像，画面中陈璐正偷偷拍摄一份处分通知，“每次霸凌事件结束后，她都会查看父亲未接来电。”

小满抱着向日葵抱枕，脑海中突然闪过泼水那天陈璐手腕上的淤青。那些淤青的形状，像极了父亲喝醉时掐住母亲脖子的指痕。

“她需要帮助，”沈老师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就像你偷偷给钢琴调音那样。”

文艺汇演当天，小满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台下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动，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撕裂了空气。小满弹的是原创曲《涅槃》，左脸胎记在追光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芒。观众席某处传来轻轻的啜泣声，她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摘下墨镜的陈璐。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时，程诺抱着一束向日葵走上台。他凑近麦克风，呼吸似乎轻轻扫过小满发烫的胎记，“不知道你们相不相信，我的母亲曾告诉我，胎记象征着每个人的独一无二。”他的声音低而温柔。

礼堂穹顶洒下金粉般的光芒，小满看见陈璐的身影在走廊尽头徘徊。夕阳将少女的影子拉长，最终在某一点交叠成一个完整的圆。远处传来钢琴试音的声音，像是某种温柔的序曲，缓缓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