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京城被一场鹅毛大雪裹得严严实实。铅灰色的天空下,琼楼玉宇皆化作素白,唯有檐角的铜铃在凛冽的北风中,发出清越而寂寥的声响。
沈砚辞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里,指尖微凉。他身着一袭月白锦袍,外罩玄色大氅,面容清俊,眉宇间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如同这冬日的寒雪。作为御史大夫,他刚领了圣命,要彻查一桩牵扯甚广的军饷贪墨案。马车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驶向城外那片荒凉的乱葬岗附近。
线索指向一个隐匿在此的窝点,沈砚辞带着两名贴身侍卫,本想打个措手不及。然而,尚未靠近,一阵急促的金戈交鸣声和凄厉的惨叫便穿透了风雪,传入耳中。
“大人,前面好像有情况。” 侍卫低声道。
沈砚辞掀开车帘一角,清冷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前,火光与刀光交织,数条黑影正围攻着一个身影。那身影浑身浴血,虽已显狼狈,手中长刀却依旧挥舞得虎虎生风,每一次劈砍都带着沙场磨砺出的狠厉与决绝,硬生生在重围中辟出一片狭小的空间。
“是萧将军?” 一名侍卫低呼出声。
沈砚辞的眼神微微一凝。萧彻,那个年纪轻轻便已名震北疆的少年将军,此刻竟在此处被人追杀?他皱了皱眉,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职责所在,又兼这场景透着诡异。
就在此时,一名刺客瞅准破绽,一刀直取那少年将军后心。那将军似乎力竭,竟未能完全避开,眼看刀锋就要及身。
千钧一发之际,沈砚辞不知何时已下了马车,手中握着的,并非什么兵器,而是一支他平日里批阅奏折用的紫毫笔。他身影微动,竟以一种近乎诡异的身法欺近,在那刺客刀锋及体前的刹那,手中断笔(不知何时折断)已然精准地抵住了那刺客的咽喉。
“住手。” 沈砚辞的声音清冷如冰,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刺客一惊,动作顿住。围攻的黑影显然也没料到会杀出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一时之间,场面竟有些僵持。
被围的少年将军——萧彻,猛地回头。他脸上溅满了血污,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沙场宿将的锐利与警惕。当他看到那个一身素净、手持断笔,气质与这血腥场面格格不入的男子时,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怪人,胆子倒是不小。
沈砚辞没有看他,目光冷冽地扫过那些刺客:“天子脚下,竟敢行凶杀人,可知罪?”
那些刺客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闪过狠厉之色,显然不想善罢甘休。为首之人低喝一声,再次扑上。
沈砚辞眼神一寒,手腕翻转,断笔虽无利刃之锋,却在他手中使得灵动异常,专挑刺客的手腕、肩井等要穴。他的招式看似文雅,却暗含精妙的卸力与格挡之法,竟一时之间与萧彻形成了掎角之势。
萧彻见状,精神一振,长刀再次舞动,刀风更盛。两人一个如寒梅映雪,清冷中透着机变;一个如烈火燎原,悍勇中带着杀伐。本是陌路之人,此刻却因一场意外,被迫联手。
刀剑碰撞声、呼喝声、风雪声交织在一起。最终,在付出数人伤亡的代价后,剩余的刺客见讨不到好,又忌惮沈砚辞身后可能存在的官府势力,虚晃一招,迅速遁入茫茫风雪之中。
庙前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狼藉的尸体。
萧彻拄着刀,剧烈地喘息着,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染红了他身下的白雪。他抬起头,看向沈砚辞,目光落在他手中那支断笔上,忍不住笑道:“多谢……这位先生出手。只是不知,先生是何方高人,竟能用一支笔退敌?”
沈砚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却落在了萧彻腰间。那里挂着一枚古朴的玉佩,质地温润,上面用隶书写着两个字——“靖安”。
“靖安”……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沈砚辞心中炸响。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那是沈家的祖地,也是当年那场灭门惨祸发生的地方!这玉佩……为何会在他身上?
沈砚辞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那是一种混杂着仇恨、惊疑和难以置信的复杂目光,直直地刺向萧彻。
萧彻被他看得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不明所以:“先生看这玉佩做什么?”
沈砚辞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收回目光,那层冰冷的面具重新戴回脸上,语气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举手之劳。萧将军保重。” 说罢,他转身,对自己的侍卫道:“我们走。”
“等等!” 萧彻叫住他,看着他清瘦却挺拔的背影,想起刚才他用断笔抵住自己咽喉时那毫无惧色的眼神,心中升起一丝好奇与异样,“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沈砚辞脚步未停,只留下一个清冷的声音消散在风雪中:“御史台,沈砚辞。”
御史大夫沈砚辞……萧彻默念着这个名字,看着那辆青布马车消失在风雪尽头,又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靖安”玉佩,若有所思。这个沈砚辞,明明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那眼神和那股子冷傲劲儿,却比他见过的任何敌人都要棘手。尤其是他看到玉佩时的反应……
雪,还在下。破庙前的血迹很快被新雪覆盖,仿佛刚才的厮杀从未发生。但对于沈砚辞和萧彻来说,这场雪夜的初遇,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也悄然埋下了宿命的种子。一个是手握监察之笔、背负血海深仇的御史,一个是驰骋沙场、却被卷入朝堂漩涡的将军,他们的命运,在这一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开始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