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雪夜破庙一别后，沈砚辞与萧彻的人生轨迹，并未如两条平行线般远离，反而因那桩军饷贪墨案，在朝堂之上，频频碰撞。
沈砚辞铁面无私，查案更是步步紧逼，很快就触碰到了军队内部的一些利益链条，而这些链条，或多或少，都与萧彻麾下的部分将领有所牵扯。虽然萧彻本人似乎并不直接参与其中，但作为一军之帅，他难辞其咎。
于是，朝堂之上，便时常能看到这样的景象：沈砚辞一身御史官服，立于言官之列，言辞犀利，引经据典，直指军中弊病与贪墨线索，矛头虽未明指萧彻，却处处关联。而萧彻则身披戎装，站在武将班首，脸色沉郁，对于沈砚辞的“挑刺”，他虽不屑于朝堂权谋之争，却也不能坐视自己的军队和部下被如此弹劾。
“沈大人，” 一次朝会，萧彻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洪亮，带着武将的直率，“你三番五次提及军中事务，可有真凭实据？空口白牙，便要污我北境将士的清誉吗？”
沈砚辞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他，语气依旧清冷：“萧将军，御史台监察百官，纠察贪腐，乃职责所在。某所呈奏的，皆是访查所得的蛛丝马迹，绝非空穴来风。军中若真清明，又何惧查访？还是说，萧将军认为，御史台连这点权力都没有了？”
他的话不卑不亢，却又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直怼得萧彻一时语塞。他性子耿直，最烦这种朝堂上的唇枪舌剑，沈砚辞的话句句在理，他竟无法反驳，只能闷哼一声，不再言语，只是看向沈砚辞的目光，多了几分不悦与探究。
这两人，一个如寒玉，一个如烈火，每次同框，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文官集团中，有人暗中支持沈砚辞，希望借他之手整顿军队；而武将们，则大多站在萧彻这边，认为沈砚辞是文人误国，小题大做。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交锋，眼神深邃，不置可否。萧彻功高震主，他需要有人敲打；而沈砚辞的刚正不阿，既是利刃，有时也显得过于刺眼。
日子在这样的明争暗斗中流逝。转眼，已是春暖花开时节。宫中设宴，款待有功之臣及文武百官。
宫殿内，灯火辉煌，丝竹悦耳，觥筹交错，一片祥和。沈砚辞不喜这种场合，独自坐在角落，浅酌着杯中清酒，目光淡淡扫过席间众人，如同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
萧彻则被一群武将围着，谈笑风生，意气风发。他刚从边境归来，带回了大胜的消息，正是圣眷正浓之时。然而，他的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角落里的那个清瘦身影。沈砚辞似乎察觉到了，抬眼与他对视了一下，又迅速移开，那眼神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酒过三巡，皇帝命人歌舞助兴，气氛越发热烈。轮到百官向皇帝敬酒时，萧彻作为主将，自然是前列。他举杯，大步走向御座，言辞恳切地向皇帝祝寿。
就在他转身回席时，路过沈砚辞的席位。沈砚辞恰好也起身，似乎想离开。两人距离极近，沈砚辞手中的酒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微微一倾。
“啪嗒。”
几滴酒液不偏不倚，正好洒在了萧彻的右袖上。
“抱歉。” 沈砚辞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
萧彻皱了皱眉，这沈砚辞，走路都不看路吗？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想擦拭一下。宽大的衣袖被酒液浸湿，紧紧贴在手臂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而在那袖口往上一点的位置，被水迹晕开的布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若隐若现。
那是一道陈旧的刀疤，呈弧形，从手肘内侧延伸到上臂，虽然已经愈合多年，颜色淡了许多，但那扭曲的纹路，依旧诉说着当年伤口的深可见骨。
沈砚辞的目光，在看到那道疤痕的瞬间，猛地凝固了！
他的呼吸骤然一滞，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道疤痕……那形状，那位置……
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记忆的尘封角落。多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喊杀声、惨叫声充斥着“靖安”沈府。他当时只是个年幼的孩童，躲在假山后，吓得浑身发抖。混乱中，一个同样年幼、却异常镇定的少年冲了过来，将他护在身后。少年手中握着一把从死人身上捡来的短刀，奋力抵挡着冲来的刺客。
一刀，凶狠地劈向少年的手臂。
少年闷哼一声，手臂上瞬间绽开一道血口，却死死护住了身后的他。那道伤口的位置和形状，与萧彻手臂上的那道疤痕，一模一样！
“是你……” 沈砚辞的声音极低，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难以置信。
几乎是同时，萧彻也注意到了沈砚辞异样的目光，以及他看向自己手臂时的震惊神情。他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放下了手，遮住了那道疤痕，眼神锐利地看向沈砚辞：“沈大人，看什么？”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激烈地碰撞。
沈砚辞的眼中，是震惊、是疑惑、是汹涌的回忆；萧彻的眼中，是警惕、是探究、是一丝莫名的心悸。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整个大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和无声的交锋。
那道旧疤，像一把钥匙，似乎打开了某个被遗忘的尘封过往。沈砚辞看着眼前这个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再联想到雪夜破庙他腰间的“靖安”玉佩，一个模糊而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而萧彻，看着沈砚辞那瞬间失序的眼神，再想到雪夜他看到玉佩时的冰冷目光，也隐隐觉得，这个看似与自己毫无交集的御史大夫，或许和自己那段模糊的童年记忆，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宫宴依旧热闹，但沈砚辞和萧彻之间，却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又像是牵起了一根紧绷的弦，张力十足，一触即发。他们都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朝堂交锋那么简单了。宿命的齿轮，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悄然转动，将他们越拉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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