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倦日情空涌，恰如昨日玉箫笛。”
……
更漏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玉箫将锦被踢至脚边，又侧身将脸埋进绣枕，辗转反侧间，纱帐上的银线绣蝶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窗外树影婆娑，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上投下斑驳光影，她终于放弃入眠，披衣坐起，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帐幔上冰凉的流苏。
白日里奚霁雪的话如藤蔓般在她心头缠绕。
在朔京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中，奚家向来低调，偏生奚落烟一朝得幸，被承平帝册封为贤妃。
虽说膝下仅抚育着倪贵人所生的五皇子，却圣眷不衰。
自那之后，奚家兄长像是被名利蒙了眼，四处钻营，恨不得将嫡女奚霁雪送进最显赫的门第联姻。
可蹊跷的是，这个一门心思攀附权贵的家族，竟默许奚霁雪下嫁商户姜家。
若说图那点家财，玉箫断断不信……
以奚家如今的声势，寻常商贾哪能入得了他们的眼？
她托腮望向窗外，忽然想起前日宫宴上，奚贤妃与太后密谈时凝重的神色。
难道是通过宫中眼线知晓了什么隐秘？
故意将最宠爱的女儿远嫁，用平凡人家的烟火气作屏障，只为保住奚家一脉？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忽地明灭不定，玉箫打了个寒颤。
若真是如此，那藏在暗处的风暴，又该是何等汹涌？
她咬住下唇，心中的疑问如乱麻，越理越紧。
晨光透过窗棂洒进内室时，玉箫才堪堪从案几前起身。
昨夜思忖奚家秘辛，她反复推敲至寅时三刻，铜镜里映出的面容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
正当谷雨捧着铜盆进门通报“禾大奶奶到了”，她才惊觉唐佳竟比预料中来得更早。
匆匆挽起堕马髻，玉箫踩着软缎绣鞋疾步往花厅赶。
檐角风铃叮咚作响，恍惚间又想起嫁入禾府那日，唐佳端坐正厅审视她时，凤目里寒星般的锋芒。
彼时整个禾府奴仆屏息而行，连廊下铜雀香炉里的青烟都凝着三分惧意。
然而推开花厅雕花木门的刹那，预想中的斥责并未落下。
唐佳已迈着从容的步伐迎上前去，那双保养得宜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腕子。
金镯与锦缎相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却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将时光凝固于这一刻……
唐佳糊涂丫头，有了身子也不知知会一声！
唐佳如非那孩子也是，难不成我还能害了自家血脉？
玉箫尚未开口，对方已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掌心。
唐佳指尖的温度裹挟着苏合香的暖意悄然袭来，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的眼底，那一抹淡淡的青影令她心头微沉。
眉峰轻蹙，似有千言万语隐于其中，却又难以启齿，只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空气中消散无踪……
唐佳可是胎动不安？
唐佳瞧这黑眼圈——到底是男娃娃，打娘胎里就爱折腾人！
说话间，袖口滚着金线的牡丹纹随着动作起伏，倒比平日多了几分鲜活。
玉箫的心像是坠进了冰窟，唐佳眼底流转的关切在她眼中瞬间褪去温度。
那些絮语中的温情，仿佛只是血脉相隔的倒影，映照出的终究不过是禾家子嗣那缥缈难辨的虚影。
她低垂眼眸，掩去眼底那抹冷意，手中的锦帕已被绞得满是褶皱。
原以为能换来半分真心，到头来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
就在气氛凝滞时，环佩声响骤然刺破寂静。
顾承嘉一袭月白襦裙款步而入，发间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
唐佳的笑容瞬间凝成霜，松开玉箫的手时，指尖擦过锦缎的声响都带着刺……
唐佳渤海王妃消息倒是灵通，只是来得这般迟……
唐佳莫不是忙着府中琐事，连亲闺女的身孕都顾不上了？
她刻意地轻轻抚过玉箫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热。
阳光洒下，金镯在她皓腕间泛着冷冽的光泽，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心绪……
那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却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深意，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唐佳这可是禾家长孙，半点马虎不得。
话音未落，唐佳已甩着广袖离去，环佩声渐远。
顾承嘉却恍若未闻，疾步上前握住玉箫发凉的手，素色裙裾扫过青砖。
她将人轻轻按在软榻上，掌心的温度透过鲛绡传递过来……
顾承嘉傻丫头，女人生子本就是九死一生的险途，你谨慎些是应当的。
说着替她掖好滑落的披风，凤目扫过唐佳离去的方向……
顾承嘉旁人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便是，切莫伤了自己和孩子。
顾承嘉什么男女，我看如非这孩子，也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顾承嘉指尖的温度还留在腕间，带着若有似无的檀香。
玉箫望着那双满是关切的眸子，喉间突然泛起酸涩，眼眶也跟着发烫……
原来兜兜转转，真正将她放在心尖上的，始终是眼前人。
玉箫母妃，您可听说了？
玉箫攥着对方的袖口……
玉箫奚霁雪要下嫁扬州商户的事。
顾承嘉轻轻替她理了理鬓边的步摇，金雀衔珠随着动作轻晃……
顾承嘉是奚贤妃开的口。
顾承嘉她说，这桩婚事……
尾音消散在穿堂而过的风里，却足够让玉箫恍然。
原来那位深居后宫的贤妃娘娘，早已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借女儿的婚事，悄然为奚家留了条退路。
玉箫垂眸轻笑。
奚家那些人，平日里哪会将女儿家的心意放在眼里？
可一旦是从那位宠冠六宫的娘娘口中说出，再荒唐的话也成了金玉良言。
顾承嘉见她怔在原地，以为是累了，便将带来的金丝楠木匣推到她面前……
顾承嘉里头是新得的雪蛤，最养身子。
顾承嘉你如今怀着孩子，可得仔细些。
说着又替她掖了掖披风……
顾承嘉时辰不早了，去歇着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玉箫仍坐在雕花窗边。
春日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她摩挲着隆起的小腹，想着这宅院里的算计、那后宫中的筹谋，还有远嫁扬州的奚霁雪。
良久，才缓缓起身，裙摆扫过满地余晖，往卧房而去。
暮色浸透窗纸时，墨苔跪在徐娉婷卧房的青砖地上，望着案前女子将胭脂狠狠抹在唇间。
烛火在她眉间投下阴翳，映得那双丹凤眼愈发锐利。
“姑娘，如今禾大奶奶、渤海王妃还有皇后娘娘都知道渤海郡主有了身孕……”
墨苔攥紧衣角，喉头发紧……
“咱们当初……”
徐娉婷住口！
徐娉婷突然将胭脂盒重重砸在桌上，瓷片迸溅。
她猛地转身，鬓边珠花随着动作摇晃……
徐娉婷谁能拿住我的把柄？
徐娉婷不过是看渤海玉箫不顺眼罢了！
话音里带着三分醉意……
徐娉婷渤海王府帮不到禾如非，他想攀附父亲往上爬，就算他查到什么，敢在相府门前撒野？
墨苔咬着下唇，将后半句话咽回肚里。
她知道劝不得……
徐娉婷向来骄纵，此刻若再说下去，怕是要被掌嘴。
可她又忍不住想起禾如非看玉箫时的眼神，那是连皇后所出的玉婵公主都求不来的珍视。
若他真的发现，当初是自家小姐买通大夫瞒住渤海郡主有孕的消息……
窗外的风突然卷着枯叶扑进来，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墨苔望着徐娉婷艳丽的面容，突然觉得那抹嫣红像极了血。
……
「未完待续」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