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徐敬甫闻言猛地一愣,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下意识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慌忙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徐敬甫陛下!老臣绝无二心啊!
他急切地往前膝行了半步,双手伏地,额头几乎要触到地面……
徐敬甫不知肖都督是从何处寻来这等伪造的信件,竟如此处心积虑地诬蔑老臣!
徐敬甫还有渤海王女与世子的言论,字字诛心,谁知道是真是假?
徐敬甫老臣对陛下的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啊!
心头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实在想不明白,肖珏究竟是从哪里翻出的这封信,更想不通禾如非是什么时候偷偷藏下了这东西。
当初对那个禾如非,他根本没放在眼里,不过是个蛮横粗鄙的武将罢了,值当他费心去提防吗?
可偏偏就是这份掉以轻心,像一把无形的推手,将他狠狠推入了如今这万劫不复的火坑。
那禾如非,竟然还留着这么一手!
不知从哪个角落藏了封信,没舍得销毁,如今竟被肖珏翻了出来,成了刺向他心口的利刃!
文宣帝捏着那封信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在信纸上扫过,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到最后,脸上竟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了,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这信函是真是假,他心里早已跟明镜似的。
这么多年,徐敬甫在他身边那些小动作,他不是不知道。
不过是念着当初自己刚登帝位时,徐敬甫确实有过辅佐之功,才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深究。
他总觉得自己比先皇们多几分人情味,待臣子也算宽厚,可如今看来,这君臣之间的情分,在某些人眼里,竟轻得不值一提。
他给了徐敬甫足够的权力,足够的地位,可对方依旧填不满那欲壑。
“通敌叛国”这四个字,像四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得他胸口发闷。
从这一刻起,他再看跪在地上的徐敬甫时,眼神里已然没有了半分过去的顾念与情分。
燕贺肖都督!
一旁的燕贺突然开口,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格外沙哑,他猛地抬头看向肖珏,眼眶已然泛红……
燕贺禾如非……他当真是为了一己私欲,就将华原一战那数万将士的性命,弃之不顾了吗?
肖珏没有立刻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深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燕贺的眼睛瞬间就红透了,血丝像蛛网般爬满了眼白。武将同文臣终究是不同的。
他们踏的是尸山血海,扛的是刀枪剑戟,在战场上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那份情谊早已刻进了骨血里。
他们作战时,哪怕自己多受些伤,也恨不得能多保下一个袍泽,最恨的就是那种毫无意义的牺牲。
可如今,竟然真有这样的畜生,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人被推进死地,看着他们血染沙场,而他所图的,不过是自己那条卑贱的性命!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混杂着彻骨的寒意,从燕贺的心底翻涌上来,几乎要将他焚毁。
燕贺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是燃着一团火,他大步从武将队列里站出来,“咚”一声跪在文宣帝面前。
额头几乎触到冰凉的金砖地面,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
燕贺请陛下严惩禾如非,为华原一战里那些无辜枉死的将士们报仇!
殿内的武将们先是一愣,脸上掠过惊愕,随即都沉默了。
片刻后,不知是谁先“哐当”一声卸下了腰间的佩剑,紧接着,更多的兵器被掷在地上,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众将齐齐跪倒,黑压压一片跪了半殿,齐声喊道……
“请陛下严惩禾如非,为华原一战无辜枉死的将士报仇!”
声浪撞在殿梁上,嗡嗡作响,震得人耳鼓发麻。
玛宁布站在一旁,脸色霎时变了,心里暗叫不好——这阵仗,是要逼宫了。
他偷眼去看文宣帝,见龙椅上的帝王眉头紧锁,脸色凝重,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惊得不轻。
就在这时,肖珏上前一步,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肖珏乌托人与我朝官员暗中勾结,才致使华原一战惨败,生灵涂炭,多少忠勇将士枉死沙场!
肖珏如今他们假意求和,实则包藏祸心,妄图蚕食我大魏疆土。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文宣帝……
肖珏陛下,乌托人狼子野心,早已昭然若揭,那求和的旨意,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肖珏至于在大魏开设榷场,更是异想天开,绝不可行!
肖珏当务之急,是立刻肃清朝中那些与乌托人沆瀣一气的奸佞之徒,以正纲纪,以慰亡魂!
徐敬甫肖怀瑾,你休要血口喷人!
徐敬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肖珏怒斥,花白的胡须都在颤。
肖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肖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根本懒得看他,只继续对文宣帝躬身行礼,语气坚定……
肖珏请陛下收回成命!
文宣帝坐在龙椅上,只觉得一股深深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哪一天不是如履薄冰?
轻松的日子屈指可数,大多时候都被朝政、党争、边患缠得喘不过气。
可从未有过像今日这样,让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真的老了。
老得连稳稳坐在这张象征着无上权柄的龙椅上,都觉得力不从心,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殿内翻涌的暗流掀翻。
四皇子父皇。
一直沉默着的四皇子广朔,这时终于动了。
他从皇子队列里走出,对着文宣帝规规矩矩地跪倒,叩首道……
四皇子儿臣以为,不论肖都督所言是真是假,眼下与乌托国交好一事,确实该暂缓,重新从长计议。
四皇子至于禾大公子与许大人……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也断不能再放任不管。
他抬起头,目光沉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四皇子飞鸿将军与华原一战的将士们,都是为国捐躯的忠魂,此事非同小可,牵连甚广。
四皇子若是肖都督所言属实,那么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不论职位高低,都绝不能姑息,一个也脱不了干系。
这话里的深意,谁都听得明白——那“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分明也把徐敬甫给囊括了进去。
徐敬甫只觉得喉咙里一阵腥甜涌上,一口气死死憋在胸口,堵得他眼前发黑,几乎要当场呕出血来。
他一直以来都没把广朔放在眼里,虽说自己是太子广延一派,也提防着这位四皇子。
可在他看来,广朔性情温吞,肖似文宣帝身上那点“帝王家无用的仁慈”,根本没有争夺皇位的胆量和狠劲。
若是有的话,也绝不会隐忍到今日。
可方才那番话,字字句句都藏着锋芒,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温顺?
看来,是自己看走眼了。
恰在此时,广朔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重重砸在殿中凝滞的空气里,成了那根终于压垮骆驼的稻草。
文宣帝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广朔,目光沉沉。
换作往日,朝臣这般在军国大事上贸然插话,他定会心生不悦,甚至斥其越俎代庖。
可此刻,他心中非但没有半分厌恶,反倒因广朔这寥寥数语,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捧冷水,瞬间从那被背叛的窒息感中挣脱出来。
方才满脑子的愤懑、失望与被亲信背弃的锥心恶感,竟在这一瞬淡去不少,灵台清明了几分。
他忽然意识到,眼下不是沉湎于情绪的时候,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定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