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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楚昭近旁时,徐敬甫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
楚昭正垂着眼帘立在文官队列中,察觉到那道目光,极轻微地朝他点了点头,幅度小得几乎让人看不出来。
徐敬甫心头稍稍安定了些——广延那蠢货在外头是指望不上的,还好有个楚昭在。
楚昭心思素来细腻周全,又跟着他这些年,办事稳妥,有他在外头周旋,眼下的局面总还不算太糟。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肖怀瑾竟会借着禾如非这步棋来对付自己。
这一局,终究是他小看了肖珏。
肖珏至于从乌托来的几位使者……
肖珏的目光淡淡扫过那几人,语气平静无波……
肖珏今日天星台之事事发突然,打乱了原有的安排。
肖珏接下来这几日,还请几位使者安心留在朔京城里,待此事尘埃落定,再做计较。
说罢,他转向文宣帝,微微躬身……
肖珏皇上以为如何?
此刻的文宣帝早已被接连的变故搅得心神大乱,只觉得身心俱疲,闻言只是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
文宣帝就照你说的办吧。
玛宁布的脸色猛地一变,心头瞬间雪亮——这是连他们也被扣下了。
好一个肖怀瑾,果然厉害!
满朝上下都知道他的死对头是徐敬甫,他却偏不按常理出牌,先拿禾如非开刀。
今日这一番风波下来,不光是禾、许两家要倒霉,往后徐敬甫的日子怕是也难了。
有时候对手过招,拼的就是这一两颗棋子的布局,一步错便可能满盘皆输。
徐敬甫的死活倒在其次,可禾如非与他们华原一战的约定就这么泄露出去,别说开设榷场的事了,只怕连求和的事都会横生波折。
如此一来,乌托国好不容易才争来的那点优势,转眼间便荡然无存,先前的种种筹谋,弄不好就要功亏一篑。
只是眼下身在人家的地盘,纵有不甘也只能按捺住,毕竟不是正面硬刚的时候。
玛宁布心念电转,脸上很快堆起笑容,拱手应道……
“这是自然,全凭都督安排。”
肖珏陛下!
肖珏往前又迈了一步,声音放低了些,带着几分恳切……
肖珏禾二夫人虽是禾家之人,今日却主动站出来揭露禾家的骗局,甚至不惜以死相搏,这份勇气与决绝,足以功过相抵。
肖珏况且,看在真正的飞鸿将军曾为大魏披荆斩棘、浴血沙场的份上,还请陛下恩准,容微臣将禾二夫人的尸首好生安葬,让她能入土为安。
太子肖都督,这可不妥。
太子眉头紧蹙,当即出声反对……
太子不管怎么说,她也是知情者,欺君罔上的罪名是跑不了的,你怎能为这样的罪人求情?
肖珏她是飞鸿将军的生母。
肖珏抬眼看向太子,目光如淬了冰般凌厉,一字一句道……
肖珏得饶人处且饶人,殿下。
太子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头一凛,只轻咳了一声,便讪讪地闭了嘴,再不多言。
文宣帝已由身旁的内侍小心翼翼地扶着起身,闻言,目光落在地上那早已没了气息的妇人身上,眉宇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恻隐。
一个母亲,为了替枉死的女儿申冤,竟不惜以性命相搏,到了这般境地,终究是让人有些不忍。
况且……人都已经死了,再多计较也无意义,他这般年纪,早已懒得为这些尘埃落定的事动气。
思忖片刻,文宣帝缓缓吐出一个字……
文宣帝允。
肖珏紧绷的肩膀微微一松,心中那股沉甸甸的压抑感总算散去些许。
今日这场天星台之宴,从头至尾便没半分欢愉可言,死的死,抓的抓,更在一片混乱中,让人看清了一桩埋藏在若干年前的天大冤案。
谁能想到,当年在战场上戴着面具、立下赫赫战功的那位飞鸿将军,竟与后来入朝为官、受万民爱戴的“飞鸿将军”并非同一人。
而那个真正创下传奇的女子,死得竟如此凄惨,这般结局与她曾有的辉煌经历放在一起,实在是格外讽刺,令人唏嘘。
地上,斑驳的血迹与散落的兵器交杂在一起,触目惊心。
帝王与一众权贵已陆续离去,空旷的天星台上只剩下一片狼藉。
呼啸的风声穿台而过,仿佛有人在低声呜咽,听得人眼眶阵阵发酸,满心都是说不出的沉重。
玉箫几乎是被奚霁雪和陆明姝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才勉强挪下天星台的。
脚下虚浮得像是踩着棉花,每走一步都晃悠,直到马车旁才稍稍稳住身形。
她猛地转过身,看向身旁的奚霁雪,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恳求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玉箫霁雪,求你……能不能去一趟禾府?
玉箫帮我保住望希……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能入狱啊……
禾家满门都已被拿下,方才文宣帝虽对以死明志的禾二夫人开了恩,却半句未提饶过禾望希。
这孩子若是真入了狱,一个稚童如何禁得住那般磋磨?
陆明姝我去吧!
陆明姝不等奚霁雪开口,已抢先拍了拍玉箫冰凉的手背,随即转向奚霁雪,语气恳切……
陆明姝奚娘子,我妹妹就拜托你多照看了。
说罢,她从一旁仆从手中接过缰绳,利落翻身跃上马鞍,马蹄一扬,便朝着禾府的方向疾驰而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玉箫依旧伫立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陆明姝离去的背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住了双脚。
奚霁雪在旁苦口婆心地劝说,话语如春风拂耳,却未能动摇她的分毫。
那双凝望的眼眸中,透着倔强与不舍,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化作无尽的沉默,任时光悄然流逝,她仍旧不肯挪步,更别提踏入那辆等候已久的马车。
奚霁雪看她这副模样,心中已然猜到她的打算——这是还想做最后一搏。
她轻轻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
奚霁雪你跟我来,我姑母那里,或许能帮你求见陛下。
玉箫多谢!
玉箫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眼眶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
她何尝不知,事到如今,想要保下禾如非的性命已是痴人说梦。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拼尽全力守护住禾望希,还有自己腹中那个尚未降临人世的孩子——他们还如此幼小,不该被这场铺天盖地的灾祸所吞噬。
奚贤妃的寝宫内,奚霁雪将前因后果简略说了一遍。
奚贤妃听后沉吟片刻,便唤来自己最信任的贴身宫女,吩咐道……
奚贤妃你带渤海王女去陛下寝殿外候着吧。
待宫女领着玉箫转身时,奚霁雪轻声道……
奚霁雪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奚霁雪陛下此刻心绪不定,最终愿不愿意见你,我和姑母都不敢断言。
玉箫缓缓转过头,唇角微微扬起,朝着奚霁雪绽出一抹苍白却透着坚定的笑意。
那笑容如风中残烛,摇曳而脆弱,却偏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的决心与无畏……
玉箫如此,已足够劳累贤妃娘娘和奚娘子了……
话音尚未散去,她已随着宫女来到文宣帝寝殿那扇朱漆大门外,微微一顿,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忐忑与倔强压入心底。
面对紧闭的殿门,她毫不犹豫地直直跪下,清瘦的身影在冷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尽管声音轻若耳语,却透着一股坚韧而不可撼动的执拗,如同暗夜里的一簇孤火,虽微弱却不曾熄灭……
玉箫臣渤海玉箫,求见陛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