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兰贵妃唇边漾开一抹不置可否的浅笑,语调轻缓却带着几分深意……
兰贵妃老话常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兰贵妃禾家当年种下那样的因,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可不就是自食恶果的时候到了?
四皇子母妃说得是。
广朔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四皇子眼下父皇查抄禾、许二家,桩桩件件证据确凿,禾家这一次是断无翻身可能了。
四皇子这般结局,也算是能给九泉之下那位真正的禾将军,稍稍带去些许安慰吧。
兰贵妃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似有琢磨,却只是笑而不语。
广朔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问道……
四皇子母妃,您这般看着儿臣做什么?
兰贵妃徐相的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兰贵妃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广朔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事。
兰贵妃却没停顿,继续说道……
兰贵妃如今肖怀瑾与徐相之间,早已是撕破了脸皮,再无转圜余地。
兰贵妃肖怀瑾既已将徐相送进了天牢,断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依我看,他手里定然还握着别的证据,只待合适的时机便会抛出来。
四皇子儿臣也是这般思量的。
广朔应声,只是话锋微顿,语气里多了几分迟疑……
四皇子只是……
兰贵妃只是什么?
兰贵妃追问。
四皇子只是儿臣觉得,父皇对徐相,恐怕未必会下狠手。
广朔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兰贵妃你父皇啊,本就是个念旧的人。
兰贵妃的目光投向殿外远处,声音里染上几分悠远……
兰贵妃想当初皇上刚登基那会儿,根基未稳,是徐相一步步辅佐他,才让他稳稳坐住了那龙椅。
兰贵妃这份君臣情谊,不是旁人能比的,他对徐相,自然存着一份旁人没有的顾念。
兰贵妃不过……
她话锋一顿,语气添了几分笃定……
兰贵妃你父皇,已经老了。
广朔望着面前这位妆容精致、心思深沉的妇人,一时没有接话。
兰贵妃一个老了的帝王,总会不由自主地为身后事、为江山的将来做打算。
兰贵妃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兰贵妃你父皇纵然有时行事让人看不明白,也断不会希望大魏的江山断送在他手里。
兰贵妃所以,不管是为了太子能顺利继位,还是为了将来的储君能有个安稳的朝堂,皇上最后必定会惩治徐相,绝不会姑息。
兰贵妃广朔,你既然有心争一争,眼下最该盯住的,便是肖怀瑾。
她稍作停顿,看着广朔的眼睛道……
兰贵妃说服人的法子,其实和用兵打仗的道理相通,最要紧的便是攻心为上。
兰贵妃肖怀瑾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是为了给他父亲平反昭雪、洗刷冤屈。
兰贵妃你若能在这时候帮他一把,于他而言,便是锦上添花,更胜似雪中送炭,这份情分,他定然会记在心里。
广朔沉默了片刻,眼底渐渐清明,低声道……
四皇子母妃,儿臣明白了。
兰贵妃你啊,性子倒和你父皇有几分像,都带着几分仁善。
兰贵妃看着他,语气温和了些……
兰贵妃本宫知道,你打心底里不喜欢那些权谋算计、人心倾轧。
兰贵妃可是广朔,你要做一个帝王,就必须学会驾驭朝臣、制衡人心。
兰贵妃这并非是什么不堪的事,你既生在这皇宫高墙之内,又想自己掌握命运,便只能如此。
兰贵妃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你看你父皇,一辈子想活得潇洒自在,可到了如今,还不是被这江山、这朝堂缚住了手脚?
广朔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案桌上跳动的烛火。
蜡烛的烛油顺着烛身缓缓淌下,在案桌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红得像凝固的血泪。
大殿里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唯有兰贵妃衣袖间拂过的淡淡香气,在空气里氤氲开来,晕出一层空旷而又带着寒意的清寂。
渤海王府,玉箫的闺房内烛火摇曳,映着满室的焦灼。
顾承嘉的手紧紧攥着玉箫,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玉箫被汗水浸润,冰凉的触感几乎要吞噬她掌心残存的温度。
她的声音在微颤,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却咬紧牙关强撑出一丝镇定,吐出的话语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为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注入了一抹坚韧与暖意……
顾承嘉箫箫,再加把劲,娘在这儿陪着你呢!
玉箫额间的冷汗沿着鬓角缓缓滑落,悄无声息地浸湿了枕巾。
每一次发力,都仿佛将她体内最后一分气力抽离殆尽,那颤抖的声音早已失了常态,像是风中摇曳的残烛,微弱且不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脆弱感……
玉箫母妃……若、若是有什么意外……一定、一定要保孩子……
顾承嘉傻孩子,胡说什么呢!
顾承嘉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指尖都在发颤。
自打天星台的宴席散了,玉箫就没回府,她后来才知道,女儿竟一直跪在文宣帝的寝殿外苦苦哀求。
可万万没想到,文宣帝赦免禾氏幼儿的旨意还没等来,玉箫就因为连日劳累加上跪了太久动了胎气,竟要在这时候临盆。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骚动,紧接着脚步声由远及近,陆明姝掀帘走了进来。
她快步走到顾承嘉身边,目光落在玉箫痛苦的脸上,忙不迭地说道……
陆明姝箫箫,你别慌!
陆明姝陛下身边的李内官刚过来传了旨意——陛下已经下旨,饶恕两个孩子了!你放心,都放心吧!
可此刻的玉箫早已疼得说不出话,只剩下急促的喘息,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腹中的孩子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玉箫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一声响亮的婴孩啼哭突然划破了室内的沉闷。
稳婆抱着用襁褓裹好的孩子,满脸喜气地走到床边……
“恭喜王女,贺喜王女,是个健壮的小公子!”
顾承嘉连忙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珍宝。
玉箫也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侧过身看了一眼,眼中瞬间涌上些微暖意,声音轻得像羽毛……
玉箫真像……比望希小时候还像他……
顾承嘉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顾承嘉柔声说道,低头看着襁褓中皱巴巴的小脸。
玉箫的视线落在孩子的眉眼之间,恍惚中,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想起了刚查出身孕时的那个瞬间,禾如非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她的腹部,指尖温柔得像是怕惊扰了孩子一样。
他的笑容温润如春风,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期望与爱意,那神情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至今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禾如非“这个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就叫慕箫吧。禾如非永远爱慕玉箫。”
那时她笑得眉眼弯弯,只觉得满心都是安稳的幸福,可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
她喉头微动,低声说道……
玉箫慕箫……就叫慕箫吧。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玉箫这也是他父亲的意愿。
顾承嘉禾慕箫。
顾承嘉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指尖轻轻碰了碰婴儿的脸颊。
玉箫闭上眼缓了缓,再睁开时,眼中多了几分坚定……
玉箫母妃,我想见霁雪。
顾承嘉微微一怔,不明白女儿此刻为何突然要见那个人,但看着她苍白却执拗的脸,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顾承嘉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