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的桃花林总带着股奇异的暖意。粉白的花瓣簌簌落下,落在李世民的浅魂发间、衣襟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抱着古筝坐在青石上,眼神空茫地望着远处翻滚的冥河。
这是她第几次这样愣神了?
记不清了。
自打“她”在玄武门闭上眼,魂魄坠入冥界那天起,她就基本待在这儿。起初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后来找到了这片桃花林,便索性住了下来,等着紫薇——只有紫薇的星力,能让她这缕残缺的神魂不至于散掉。
后来她暂时“寄生”在紫薇身上,像个沉默的影子,看着她处理星轨,看着她和勾陈拌嘴,看着她对着貔貅傻笑。那段日子很安稳,安稳到让她几乎忘了自己是谁。直到不久前,李渊(亢金龙)和李建成(心月狐)突袭冥界,对着紫薇挥出金雷枪和月狐刃的瞬间,她才猛地从紫薇体内挣脱出来。
指尖在琴弦上炸开《秦王破阵乐》的瞬间,她看到了李渊瞳孔里的震惊,看到了李建成脸上的错愕——那首属于她的战乐,终究还是成了刺向他们的刃。
她其实本该没了的吧。李世民的浅魂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花瓣在她掌心渐渐透明。要不是紫薇用星力护住她这缕残魂,或许早在武德九年那个血色清晨,就该魂飞魄散了。
“在这闲坐着干嘛?”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李世民的浅魂抬眼,看见岫晏(刘秀)斜倚在不远处的桃树上,墨色的衣袍上沾着几片花瓣,金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
她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这位刘家的后人,如今也算半个“名人”——为了刘家那点纠缠千年的执念,硬生生入了魔,成了拥有纯恶魔血统的血族。按理说,他该待在冥界才对,跑到幽冥界来,本就透着诡异。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把紫薇叫过来。”李世民的浅魂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毕竟当年你醉酒斩二十八星宿转世的事,她心里的坎还没过去。”
岫晏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几分,虽然他极力掩饰,耳根却还是泛起了红。
谁都知道,当年刘秀醉酒后,凭着一股魔劲斩了天庭二十八星宿的转世之身。那股戾气缠了千年,最终竟让那些星宿残魂转世成了隋末十八路反王——说起来,她李世民能在乱世中杀出一条路,还得“多谢”他当年那一刀。
“她就对这事这么执着?”岫晏闷哼一声,走到她身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桃树的树皮。他这辈子最悔的就是那杯酒,不仅搅乱了星轨,还让紫薇记了整整千年,每次见他都没好脸色。
“谁让你喝多了呢。”李世民的浅魂拨了下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音,像在嘲笑,又像在叹息。
岫晏噎了一下,转头看她,金瞳里闪过一丝复杂:“所以呢……当年你喝酒中毒了……是真的?”
他不擅长话里藏刀,可这句话出口,却像淬了冰的刃。
李世民的浅魂指尖猛地顿在琴弦上。
武德年间的旧事,像被封印在桃花瓣里的刺,平时看着是粉白的温柔,一碰就扎得人生疼。前半段是对抗中原分裂的刀光剑影——她记得虎牢关的血,记得洛阳城的火,记得玄甲军踏过尸山时的沉默。后半段却是和李建成(心月狐)的内斗,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拉锯战,奏折里的字比刀还利,朝堂上的笑比毒还狠。
“当年……”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发紧。
其实她从没说过,武德九年那个夏天,她确实中过毒。一杯来自东宫的酒,让她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咳出的血染红了半幅床幔。那时她就知道,这场争斗,早已没了回头路。
“要不是因为紫薇和天命……”她低声说着,声音轻得像梦呓,“我就没办法站在玄武门。”
紫薇的星力护了她三次——一次是中毒时稳住了她的神魂,一次是玄武门那天挡下了李建成射来的暗箭,还有一次,就是护住了她这缕本该消散的浅魂。
天命更像根无形的线,一头拴着她的野心,一头拴着天下的统一。她踩着血路走到最后,与其说是赢了李建成,不如说是赢了天命。
岫晏沉默了。他懂这种身不由己。就像他当年醉酒斩星宿,看似是魔性作祟,何尝不是被刘家“必须复兴”的天命推着走?
桃花瓣还在落,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像一层薄薄的雪。
“其实……”岫晏忽然开口,声音放低了些,“赤炩最近在找你。”
李世民的浅魂挑眉:“找我干嘛?我跟他可没什么交情。”
“他想知道,刘邦当年到底对刘备说了什么。”岫晏扯了扯嘴角,“那家伙魔障了,总觉得刘邦当年的话里藏着让刘备‘活过来’的法子。”
李世民的浅魂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凉薄:“他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残魂就是残魂,拼不回原来的人。”
就像她,就算借着紫薇的星力苟活,也回不去那个意气风发的秦王了。
岫晏没再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个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酒液洒在衣襟上,带着股辛辣的气息。
李世民的浅魂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当年醉酒闯祸的是他,如今抱着酒壶不放的还是他。
“少喝点吧。”她淡淡道,“免得又斩了什么不该斩的。”
岫晏手一抖,酒壶差点掉在地上。他瞪了她一眼,却没反驳,只是把酒壶塞回怀里,站起身:“走了。”
“不找紫薇了?”
“找她干嘛,自讨没趣。”岫晏摆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桃花林深处,只留下一句模糊的话,“下次……下次再跟你说赤帝的事。”
李世民的浅魂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尖重新落在琴弦上。
赤帝?炎帝?还有那个疯疯癫癫的赤炩……
这些人的纠缠,比武德年间的内斗还麻烦。
她轻轻拨响琴弦,《秦王破阵乐》的调子在桃花林里散开,却没了那日的凌厉,只剩下几分慵懒的怅惘。
管他们呢。
她现在只想守着这片桃花林,守着这缕残魂,等着紫薇偶尔来看看她。
至于那些陈年旧事,那些纠缠不清的人和事……
就让他们在冥河的水里,慢慢沉吧……

冥界的桃花林总带着几分诡谲的美。粉白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明明是暖春的景致,却透着幽冥特有的微凉,连风都带着忘川水的气息。李世民的浅魂坐在一棵老桃树下,白金色的眼瞳望着虚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下的琴盒——这是她从逐月楼带出来的,琴身的纹路已经被摸得发亮。
她又在发呆了。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自打“李世民”在史书里画上句点,她的魂灵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落进了冥界。起初只是浑浑噩噩地等,等着紫薇来找她——毕竟当年在梦魔里,是紫薇拽着她的魂灵,说“你不能就这么没了”。
后来,她暂时“寄生”在紫薇身上,像个隐形人,看着她处理星轨,看着她跟勾陈斗嘴,看着她对着一碗桂花酒傻笑。那段日子很安静,直到李渊和李建成带着二十八星宿的煞气闯进冥界,对着紫薇挥出金雷枪和月狐刃——她才在那瞬间冲破束缚,指尖凝出琴音,一曲《秦王破阵乐》震碎了冥界的雾气,也吓退了那对父子。
从那天起,她才算真正“独立”。
可有时候她会想,自己本该是没了的吧。若不是紫薇拼死护住她的一缕残魂,若不是星轨异动时那丝微弱的天命牵连,她或许早就魂飞魄散,连这浅魂都留不住。
“在这闲坐着干嘛?”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李世民的浅魂抬眼,看见岫晏(刘秀)站在不远处,墨色的衣袍上绣着暗金色的纹路,那双曾映过昆阳烽火的眼瞳,此刻染着几分魔气的暗红。
她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谁都知道,岫晏因为刘家那堆剪不断理还乱的旧事,早就半只脚踏进了魔障。如今的他,是拥有纯粹恶魔血统的血族,既非神,亦非魔,更非凡人,偏偏还总爱往冥界跑——要知道,冥界与幽冥本是两界,像他这样的存在,待久了难免会引来阴差的注意。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把紫薇叫过来。”李世民的浅魂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毕竟当年你醉酒斩了二十八星宿转世那事,她的火气还没下去呢。”
岫晏的脸果然黑了几分,虽然那点深色很快被眼底的魔气掩盖,却瞒不过她的眼睛。他走过来,靠着桃树坐下,动作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她就对这事这么执着?”
“换作是你,看着自己麾下的星官被人砍了转世,怕是也不会轻易罢休。”李世民的浅魂低头,看着琴盒上的雕花,“何况,你斩的还是当年护过伯邑考的那几个。”
岫晏扯了扯嘴角,没反驳。
谁让他喝多了呢。当年在洛阳城的庆功宴上,被赤炩灌了三坛烈酒,又被刘邦的残魂在耳边念叨“刘家天下终究是姓李了”,一时魔怔,竟提着剑闯进了星轨轮回处,对着那几个刚转世为文官的星宿后裔挥了剑。
这事闹得三界皆知,最后还是黄帝出面,把他扔进幽冥锁了百年才平息。可紫薇那脾气,记仇得很,至今见了他都没好脸色。
“所以呢……当年你喝酒中毒了,是真的?”岫晏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他向来不擅长话里藏刀,可这句话里的锋刃,却比他腰间的魔剑还要锐利。
李世民的浅魂沉默了。
武德年间的记忆,像埋在桃花树下的酒,越酿越涩。前半段是中原大地的裂土分疆,她骑着昭陵六骏,在尸山血海里拼杀,只为把那些割据的王旗一个个扯下来;后半段却是太极宫的明枪暗箭,她和李建成(心月狐)像两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从朝堂斗到军帐,从拉拢朝臣到培植势力,最后连亲兄弟的情分都磨成了齑粉。
“当年……”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有些事,说不清。”
说不清那杯所谓的“毒酒”里,到底是李建成的算计,还是李渊的默许;说不清她夜里惊醒时,摸着心口的悸痛,是毒发的后遗症,还是对骨肉相残的恐惧;更说不清,若不是紫薇总在她梦里说“天命在你,却不在玄武门的血里”,她会不会真的在某个深夜,被那无休止的内斗拖垮。
是紫薇的星力护着她,让那杯酒没能真的夺走她的命;也是天命的指引,让她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最惨烈却也最彻底的方式,结束那场内斗。
“罢了。”岫晏似乎看出了她的不愿,摆摆手,“提这些没意思。”他望着漫天飞舞的桃花瓣,忽然笑了笑,“你说,咱们这些人,是不是都被天命绑着?你为李唐,我为东汉,赤炩为了刘备……连紫薇都得守着那破星轨。”
李世民的浅魂没接话。她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瓣,花瓣在她掌心渐渐化作星尘。
或许吧。
但至少此刻,她在冥界的桃花林里,岫晏在她身边,远处传来忘川水的潺潺声,头顶有桃花簌簌落下。
没有武德年间的刀光剑影,没有玄武门的血色残阳,只有这片刻的安静。
这样,也挺好。
她重新低下头,打开琴盒,指尖落在琴弦上。或许该弹一曲,不是《秦王破阵乐》,就弹首最简单的调子,配着这冥界的桃花雨,也算不辜负这难得的清闲。
至于前尘旧事,天命纠葛……
等弹完这曲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