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二刻，安福门外的老柳树上凝着霜。
云寄桑立在树影里，白衣几乎与雾气融为一体。他仰头望向天际——那轮蓝月已经变得血红，与皓月之间的距离不足一指，眼看就要完全重合。
腕间的疤痕突然灼烧般疼痛起来。云寄桑皱眉按住手腕，感觉到皮肉下的血脉在诡异地跳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他迅速从怀中取出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吞下。药效发作的瞬间，耳边忽然响起虚幻的琴音，弹的正是《雪魄》中最诡谲的那段变调。
"先生来早了。"
裴雪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晨露的凉意。云寄桑没有回头，只是将瓷瓶抛过去："服药。"
裴雪宴接住瓷瓶，却没有立即服用。他今日穿着玄色劲装，腰间银铃用黑布裹着，走动时不再发出声响。借着朦胧晨光，他注意到云寄桑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
"你的毒......"
"无妨。"云寄桑打断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图铺在地上，"太庙布局有变，原定路线行不通了。"
裴雪宴蹲下身，看到图上用朱砂标出了七处新增的守卫点。最奇怪的是，太庙正殿四周竟然挖了一圈浅沟，沟中隐约可见反光的液体。
"火油？"裴雪宴指尖点在那圈沟渠上，"祭天仪式用这个？"
"是水银。"云寄桑的声音比往常更冷，"钦天监昨夜临时布置的，说是要'镇双月之煞'。"
裴雪宴吹了声口哨："看来苏监正也察觉到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昨夜赵垣府上来了位贵客，你猜是谁？"
云寄桑展开信笺，上面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半轮月亮被箭矢贯穿。"北狄狼族的印记。"他瞳孔微缩，"十年前那场战役......"
"正是北狄狼主亲征。"裴雪宴冷笑，"但奇怪的是，父亲战死后第三日，北狄就撤兵了，还归还了所有占领的城池。"
晨钟突然敲响，远处传来仪仗开道的号角声。云寄桑迅速收起绢图，从琴囊中取出个玉牌递给裴雪宴："持此物可入太乐署席位，午时三刻，注意祭坛东南角。"
裴雪宴接过玉牌，指尖在云寄桑掌心一触即离："先生不问我昨晚看到了什么？"
"你眼中血丝比昨日多三成，右手虎口有新伤，身上有地窖的霉味。"云寄桑系紧琴囊，"赵垣书房下有密室，入口在《雪夜访友图》后。"
裴雪宴怔了怔，突然大笑："早知先生料事如神，我何必冒这个险？"他凑近一步，呼吸拂过云寄桑耳畔，"那密室墙上刻满了《雪魄》琴谱，谱子旁边还有......"
"云大人！"远处传来小太监焦急的呼唤，"太乐署找您试音呢！"
云寄桑后退半步，从怀中取出素帕按了按唇角："午时三刻。"说完转身离去，雪白的衣袂扫过沾露的草尖，竟没留下一丝水痕。
裴雪宴摩挲着玉牌，忽然发现背面刻着行小字："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唇角微勾，将玉牌收入怀中，身影一闪消失在晨雾里。
太庙正殿前，百官已按品阶站定。
云寄桑抱着琴坐在太乐署席位的角落，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听八方。正午阳光直射下来，照得那圈水银沟银光灿灿，恍如一条毒蛇盘绕在祭坛周围。
"吉时到——"
随着礼官长喝，圣上身着十二章纹冕服缓步登上祭坛。就在他接过祭司递来的青铜酒爵时，云寄桑突然按住琴弦——酒爵中的液体正在无端翻涌，表面浮起一层诡异的血沫。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祭司开始吟诵祝词，却没注意到圣上脸色突变。那酒液已经沸腾起来，溅出的液体落在祭坛上，竟蚀出几个小坑。
云寄桑指尖一挑，《安魂曲》的第一个音破空而出。琴音如清泉泻地，瞬间压住了场中的骚动。几乎同时，他看见裴雪宴的身影闪现在祭坛东南角——那里站着个紫袍官员，正是赵垣。
酒爵突然炸裂！
飞溅的液体直扑圣上面门，千钧一发之际，一队金甲侍卫竖起人墙。液体沾上铠甲，立刻冒出青烟。场中大乱，百官惊慌四散，唯有云寄桑的琴声稳如磐石，奇异地安抚着众人情绪。
"护驾！有刺客！"
混乱中，云寄桑看见裴雪宴贴近了赵垣。两人似乎在交谈什么，赵垣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突然，赵垣袖中寒光一闪——
琴音陡然转急，化作《广陵散》中最凌厉的段落。赵垣的动作诡异地停滞了一瞬，裴雪宴趁机扣住他手腕，一拧一拽，有什么东西落入了草丛。
祭坛上，圣上已被护送离开。那圈水银沟不知何时竟然沸腾起来，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云寄桑突然感到腕间疤痕剧痛，低头一看，疤痕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正往外渗着血珠。
"焚心"之毒发作了。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琴声也变得扭曲。恍惚间，云寄桑看见裴雪宴冲破人群向他奔来，腰间银铃疯狂作响。他想抬手继续弹琴，却发现十指已经僵直——
黑暗笼罩前，他落入一个带着松木气息的怀抱。有人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但轰鸣的心跳声中，他只捕捉到"乐坊"二字。
当云寄桑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靠在一辆行驶的马车里。车厢四壁包着软垫，角落里点着安神的熏香。裴雪宴正用沾了药酒的帕子擦拭他腕间的伤口，见他醒来，立刻递上一杯温水。
"赵垣死了。"
云寄桑接过水杯，发现水中掺了药粉，味道苦涩中带着一丝甜。"什么时候？"
"就在太庙混乱后半个时辰。"裴雪宴从怀中取出个铜纽扣，"从他袖中掉出来的，内侧刻着北狄文字。"
云寄桑仔细端详纽扣："'月满则亏'......这是狼族大祭司的印记。"他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水银...不是镇煞...是引子..."
裴雪宴迅速扶住他，手掌贴在他后心缓缓输送内力："慢点说。"
"双月重合时...水银蒸汽会引发'焚心'毒性..."云寄桑喘息着抓住裴雪宴衣襟，"赵垣只是棋子...真正的主谋..."
马车突然急停。外面传来车夫惊恐的声音："世子爷，前面路被雪埋了！"
裴雪宴挑开车帘，只见前方巷道完全被诡异的蓝色积雪覆盖，雪中甚至还有未融化的冰晶在月光下闪烁。更奇怪的是，这雪只堆积在一座废弃乐坊门前，周围地面干燥如常。
"是这里。"云寄桑勉强直起身，"《雪魄》最后半阙...就在这座乐坊..."
裴雪宴半扶半抱着他下车。乐坊大门上的漆已经剥落，但隐约能辨认出门楣上"清商"二字。推开腐朽的木门，一股带着霉味的冷风迎面扑来。
大堂中央摆着一架残破的编钟，奇怪的是，钟面上结着薄霜。裴雪宴腰间的银铃突然无风自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有机关。"云寄桑虚弱地指向东南角的柱子，"《阳关三叠》的调子..."
裴雪宴会意，拔出剑在柱子上敲出特定的节奏。随着最后一声敲击，编钟后的地板突然下陷，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密室四壁刻满了《雪魄》琴谱，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那面墙——上面用血画着个巨大的双月图案，月轮中吊着具尸体，正是赵垣。他的舌头被割去，胸口刻着那个熟悉的符号：箭贯半月。
"灭口。"裴雪宴检查尸体，"死后不到两个时辰。"
云寄桑却盯着墙角一堆灰烬，突然跪下来拨弄："有人烧了文书..."他的指尖碰到个未燃尽的小角，上面残留着半个青桑花印记。
裴雪宴正要上前，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瓦片轻响。他猛地扑倒云寄桑，几乎同时，三支弩箭钉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房上有人！"
云寄桑从袖中甩出软剑，剑光如练直取房梁。黑影一闪而过，裴雪宴的剑紧随其后，却在刺中目标前被什么东西格挡——"铛"的一声脆响，月光下闪过一道熟悉的银光。
那刺客腰间，赫然也系着枚银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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