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笛声在寒玉池畔幽幽响起,如泣如诉。
云寄桑的指尖在笛孔上起落,奏出的却不是完整曲调,而是一段段破碎的音节。每一声笛鸣都激起池水涟漪,水面上漂浮的青桑花随之旋转,散发出幽蓝光芒。
裴雪宴的剑仍架在月隐颈间,却不由自主被笛声吸引。腰间的银铃疯狂震颤,与笛音形成诡异和鸣。他忽然发现,笛身上那些细小的北狄文字正在发光,一个个脱离骨笛浮到空中,组成陌生的歌谣。
"《归灵调》..."月隐轻声道,"姐姐最擅长的安魂曲。"
话音未落,整个石室突然剧烈震动!池水腾空而起,在空中形成一幅流动的画面——茫茫雪原上,一队黑甲骑兵正在追击白衣女子。那女子怀中抱着什么,在齐膝深的雪中艰难前行。
"母亲..."云寄桑笛音微颤。
幻象中的女子突然回头,露出一张与云寄桑极为相似的脸。她眉心同样有一点朱砂,只是颜色更偏青蓝。最令人震惊的是,她腰间系着的银铃与云寄桑那枚一模一样。
骑兵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时,雪坡后突然转出一队人马——为首者玄甲红袍,正是年轻时的镇北侯裴琰!
"裴...将军?"幻象中的月漓声音虚幻地传来。
裴琰翻身下马,一把将月漓拽上自己的战马:"大祭司快走!宇文弘的人已经包围了河谷!"
画面一转,变成某个山洞内的场景。月漓从怀中取出个青色玉珠,珠内似有液体流动:"这是'月魄',北狄镇国之宝。宇文弘骗我说能用它救治中原瘟疫..."
裴琰接过玉珠的瞬间,云寄桑和裴雪宴同时倒吸一口冷气——那玉珠竟与云寄桑幼时随身佩戴的护身符一模一样!
"阿宴还小,藏在他那里不安全。"裴琰将玉珠还给月漓,"大祭司可有..."
"给我儿子。"月漓坚定地说,"宇文弘不知道他的存在。云大人答应收养他,会保护好..."
山洞外突然传来喊杀声。幻象剧烈摇晃,变成零碎的画面片段:裴琰带兵突围,月漓在雪中分娩,宇文弘的青铜面具在火光中闪现...
最后定格的,是月漓将骨笛交给一个蒙面人:"交给...我儿子...告诉他...银铃..."
幻象轰然破碎!寒玉池水如暴雨般砸落,将三人淋得透湿。云寄桑手中的骨笛出现裂痕,一段隐藏的笛管脱落,露出里面卷着的薄绢。
月隐突然挣脱裴雪宴的剑,扑向那截薄绢:"姐姐的密信!"
云寄桑比她更快,一把抄起薄绢展开。上面用北狄文和汉文并列写着几行字,墨迹已经发黄:
"吾儿亲启:
若你读此信,娘已不在人世。'月魄'藏于你的琴轸之中,唯有青桑血脉可唤醒。宇文弘窃《乐经》是为操控'月魄',妄图借双月之力颠倒阴阳。裴将军与娘以命相护,望吾儿完成两事:一毁'月魄',二诛宇文弘。娘月漓绝笔。"
裴雪宴的剑"当啷"一声落地。他看向云寄桑,发现对方脸色惨白如纸,手指死死攥着薄绢,几乎要将其捏碎。
"那枚玉珠..."云寄桑声音嘶哑,"我五岁那年弄丢了..."
月隐突然大笑:"不是弄丢,是被宇文弘派人偷走的!可惜他拿到的是赝品,真的'月魄'必须用青桑血脉激活。"她热切地看向云寄桑,"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玩那玉珠?它会在月圆时发烫?"
云寄桑身体微晃。他当然记得——每次玩过玉珠后,总会做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在月光下飞翔。七岁那年,玉珠突然不见了,他哭了整整一个月...
"琴轸..."裴雪宴突然道,"你常用的那张琴!"
云寄桑猛地抬头。他常用的"松风"琴确实有个奇怪的琴轸——比其他轸子略大,表面刻着青桑花纹。小时候他总喜欢转动它听那细微的咔嗒声...
"不可能..."云寄桑摇头,"那张琴十年前就..."
"在太乐署的旧物库。"裴雪宴已经转身冲向阶梯,"我查过你的档案!"
月隐想追上去,却被云寄桑拦住:"到此为止。"
"你难道不想知道全部真相?"月隐眼中闪着狂热的光,"姐姐为什么选择把'月魄'交给你?裴琰为什么甘愿赴死?还有你体内的血脉——"
"我说,到此为止。"云寄桑腕间青纹突然暴起,整个石室温度骤降,"再靠近一步,我保证北狄永远找不到'月魄'。"
月隐眯起眼睛,突然用北狄语快速说了句话。云寄桑身体一震,像是被无形的手击中胸口。趁这空隙,月隐纵身跃上井口,黑袍在月光下一闪而逝。
"她说了什么?"裴雪宴紧张地问。
云寄桑没有回答。他弯腰捡起裴雪宴的剑,手指抚过剑身上那个小小的裴家家徽:"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裴雪宴愣住了。他记忆中的父亲总是板着脸,教他练剑时严厉得不近人情。但此刻浮现在脑海的,却是某个雪夜,父亲抱着他哼唱《雪魄》的温柔调子...
"是个英雄。"最终他这样回答。
云寄桑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我母亲...连画像都没留给我。"
他将薄绢仔细折好塞入怀中,拾阶而上。井外的雪下得更大了,枯死的桑树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裴雪宴追上来时,看见云寄桑站在雪地里,仰头任雪花落在脸上,像是要把二十年的泪水一次流干。
"去太乐署。"云寄桑最终只说了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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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乐署旧物库积了寸厚的灰尘。
裴雪宴举着火折子走在前面,不时踢开挡路的老鼠。这里堆满了破损的乐器,霉味混着松香味形成一种古怪的气息。
"应该在丙字区。"云寄桑声音平静得不正常,"七年前我入宫时,旧物都收在那里。"
丙字区堆着几十张破琴,有的断了弦,有的裂了板。云寄桑径直走向角落一张蒙着灰布的琴,掀开布时手指微微发抖。
裴雪宴第一次见到这张琴——通体漆黑,只有琴轸是青玉质地,在火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泽。最奇怪的是,琴面上刻的不是常见的山水花鸟,而是一幅星图,其中双月的位置特别醒目。
"松风..."云寄桑轻抚琴身,像在抚摸老友,"我六岁开始学琴就用它。"
他试着拨动琴弦,发出的却是嘶哑的杂音。裴雪宴注意到最粗的那根弦已经锈蚀断裂,垂在琴侧像条死蛇。
"轸子。"裴雪宴指向那个特别的青玉琴轸,"要拆下来吗?"
云寄桑摇头,突然从怀中取出银铃,轻轻按在琴轸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青玉琴轸竟然自动旋转起来,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是什么机关被触发。
"小时候...母亲总让我转这个..."云寄桑声音轻得像梦呓,"她说这是...游戏..."
琴轸突然弹出一截,露出中空的部分。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青色玉珠,与幻象中看到的"月魄"一模一样。只是这枚玉珠现在黯淡无光,像蒙了层灰。
云寄桑小心翼翼地取出玉珠。接触到他指尖的瞬间,玉珠突然闪过一丝蓝光,随即恢复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