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的风雪断了张敛尘最后一点线索时,他正蹲在牡丹江支流的冰面上,用匕首刮着冻在靴底的草屑。有人给他的消息说半年前有个戴黑金古刀的人出现在辽西丘陵,等他一路追到关外,线索却像投入寒潭的石子,连涟漪都没泛开便沉了底。
“这鬼地方连棵活树都不长。”他啐了口带冰碴的唾沫,抬头望向远处被风蚀得怪模怪样的山岩。地图上标记这里曾有座辽代贵族墓,近几年盗洞频现,民间传闻墓里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玉匣——这说法荒诞得像说书人编的段子,但张敛尘揣着张起灵留下的半块青铜片,那上面的纹路与古籍里记载的辽代“引魂纹”如出一辙。
他得去看看。
墓道入口藏在一面赭红色的岩壁下,被枯枝败叶掩得严丝合缝。张敛尘卸下背上的登山包,摸出荧光棒甩亮,淡绿色的光映出满地狼藉的盗具——断成两截的洛阳铲、被啃噬过的牛皮背包,还有几截泛着青白的人骨。
“看来来晚了。”他皱了皱眉,握紧手中的短刀。这墓的阴气重得异常,空气里弥漫着腐朽木料和某种甜腻腥臭混合的味道,像极了西沙海底墓里禁婆身上的气息。
墓道狭窄曲折,两侧墙壁凿着模糊的壁画,画中人物都长着鸟首人身,手里捧着燃烧的灯盏,诡谲得让人头皮发麻。走到第三道耳室时,前方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金属碰撞的脆响和几声压抑的痛哼。
张敛尘立刻熄灭荧光棒,贴着石壁屏息靠近。耳室中央的棺床上,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正单膝跪地,手里的黑金短刀架着一条碗口粗的蚰蜒,那虫子的节肢上泛着幽蓝的荧光,口器张开时能看到细密的獠牙。男人的右肩染着一片深色血迹,显然已负了伤。
“妈的,这玩意儿比老陈家的婆娘还难缠。”男人骂骂咧咧,手腕翻转,短刀划出一道弧光,却被蚰蜒灵活躲过,反身用毒牙勾住了他的裤腿。
眼看毒牙就要刺入皮肉,张敛尘不再犹豫,矮身冲进去,手中短刀顺着蚰蜒的节肢缝隙猛地一挑——这是张起灵教他的手法,专找虫类甲壳最薄弱的连接处。蚰蜒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半截身体被挑飞,绿色的汁液溅了男人一裤腿。
“谢了兄弟。”男人撑着短刀站起来,摘下墨镜擦了擦镜片上的汁液,露出一双带着戏谑的桃花眼,“我还以为要交代在这儿喂虫子了。”
张敛尘没说话,蹲下身检查蚰蜒的尸体,发现它的头部有个细小的弹孔。“你用了枪?”墓里开枪极易引发塌方,这男人胆子不小。
“不然呢?”男人耸耸肩,从背包里摸出 flask 灌了口酒,“本来想悄摸儿拿点东西走人,谁知道碰着这玩意儿。话说你也是来淘沙的?看你这身手不像普通倒斗的。”
“找人。”张敛尘言简意赅,目光扫过耳室四周,墙上的壁画里,一个鸟首人身的祭司正捧着青铜片走向棺床。他心里一动,掀开棺盖——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块巴掌大的锦缎,上面用金线绣着半幅星图。
“找人找到墓里来了?”男人挑了挑眉,凑过来看锦缎,“这玩意儿我看着眼熟,前几天在一个老鞑子手里见过半幅,他说是什么‘引魂图’,能照着找到长生不老的地儿。”
张敛尘猛地抬头:“那人在哪儿?”
“死了。”男人摊摊手,“被人抹了脖子,尸体扔在后海的冰窟窿里。不过他死前跟我说,这图的另一半在辽西一个叫‘鬼爪岭’的地方,藏在一个辽代将军墓里。”他顿了顿,看着张敛尘眼中骤然亮起的光,忽然笑了,“我说兄弟,你找的人该不会跟这破图有关系吧?”
张敛尘没回答,将锦缎仔细收好。这半幅星图的纹路,和张起灵那半块青铜片上的引魂纹刚好能拼合。他站起身,准备去下一个耳室查看,却见男人靠在棺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右肩的伤口还在渗血。
“你伤得不轻。”张敛尘皱眉,“这墓里的毒虫带毒,再不走怕是要发炎。”
“嘿,你这人看着冷,心还挺热乎。”男人笑了笑,撕开衬衫下摆想包扎,却因为伤口在后背而手忙脚乱。张敛尘叹了口气,走过去夺过布条:“别动。”
他的手法很利落,用烈酒消了毒,又从自己包里翻出金疮药撒上去,最后用布条紧紧缠住。男人低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问:“你找的人,很重要?”
张敛尘动作一顿,想起张起灵在疗养院时递给他的半块压缩饼干,想起他在西沙海底墓里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想起重逢时他那双陌生的眼睛。“嗯,”他低声应道,“很重要。”
“叫什么名字?”
“张起灵。”
男人端着 flask 的手微微一顿,酒液晃出几滴。他重新戴上墨镜,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张起灵……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他喝了口酒,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行吧,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这‘鬼爪岭’我陪你走一趟。正好我也想看看,这引魂图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张敛尘有些意外地看他。这男人看着玩世不恭,眼神里却藏着几分通透,不像普通的盗墓贼。
“别这么看着我,”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就当是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再说了,”他拍了拍张敛尘的肩膀,“这破地方找个人跟大海捞针似的,多个帮手总没坏处,对吧?”
墓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惨白的月光透过盗洞照进来,映着两人身上的尘土和血迹。张敛尘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闯入他寻踪之路的男人,忽然觉得这无边的孤寂似乎淡了一些。
“我叫张敛尘。”他伸出手。
“黑瞎子。”男人握住他的手,掌心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以后就叫我瞎子吧。”
两人收拾好东西,沿着墓道往外走。黑瞎子一路絮絮叨叨地讲着他这些年遇到的奇闻异事,从老九门的旧事到西域的古城,张敛尘大多时候只是听着,但偶尔也会插一两句话,说说张家古楼的规矩,或是西沙海底的禁婆。
走到墓口时,黑瞎子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幽深的墓道:“我说小尘尘,你说这引魂图,真能找到人吗?”
张敛尘抬头看向天边疏朗的星子,握紧了口袋里的半块青铜片。“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我必须试试。”
黑瞎子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行,那我就陪你试试。”他拍了拍张敛尘的后背,“大不了咱们把这辽西的墓全翻一遍,我就不信他能躲到天上去。”
雪地上,两人的脚印被风吹来的浮雪渐渐覆盖。张敛尘不知道这场寻踪何时是尽头,也不知道黑瞎子为何突然决定帮他,但他看着身边这个插科打诨却眼神坚定的男人,心里那点被岁月冰封的希望,忽然又悄悄融了一角。
或许在这苍茫世间,寻找一个人的路从来不是孤身一人。至少此刻,他有了一个同伴,一个愿意陪他踏入荒墟、共探未知的缘客。而这份在凶险墓道里结下的情谊,终将在往后漫长的寻踪岁月里,成为彼此最坚实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