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还萦绕在鼻尖,张起灵却已立在医院长廊尽头。白大褂被他随意搭在臂弯,腕间输液针留下的青紫还未消退,却不妨碍他以惯常的沉默推开防火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在他身后投下狭长的影子,又随着他的步履行渐次熄灭。
吴邪揣着保温桶冲上楼梯时,只撞见半开的安全出口门。风从楼梯间灌进来,卷走了走廊里最后一丝属于张起灵的气息。他顿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楼梯转角,保温桶里的排骨汤晃出细密的涟漪——那是胖子凌晨三点守在灶台前熬的,说要给刚醒的人补补身子。
“又跑了?”胖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还拎着刚买的包子。他看着吴邪攥得发白的指节,把包子往他怀里一塞,“得,习惯就好。小哥那性子,拴不住的。”两人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直到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路过,才慢慢转身下楼。
医院楼下的梧桐树影里,张起灵抬头望了眼住院部的窗户。玻璃上还贴着吴邪前几天硬塞进去的窗花,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在晨光里显得有些滑稽。他默立了一会儿,将脖子上的黑金古刀挂件又紧了紧,转身汇入了早高峰的人流。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就像没有人知道,他在苏醒前的漫长黑暗里,曾无数次看见张敛尘在雾中向他伸手。此刻他掌心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某种触感,那是比青铜冰棺更冷的寒意,却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沉木香。
杭州的晨雾渐渐散去时,吴邪坐在病房里打开了张起灵留下的纸条。只有七个字,用铅笔写得极淡,仿佛随时会消失在纸页间:“守好他,我去寻。”窗外的阳光落进来,照亮了纸条边缘细微的折痕,那是某人在离开前反复攥握留下的痕迹。
胖子凑过来看了眼,突然骂了句脏话:“寻什么寻?小尘哥不是被他们张家人带走了吗?”吴邪没说话,只是将纸条小心翼翼地夹进笔记本。他知道张起灵要寻的是什么——是古楼血战后那道消失的背影,是未曾言说的过往,还是此刻沉睡在寒冰中的人,或许连张起灵自己也分不清。
而在千里之外的张家禁地,青铜冰棺上的符文突然泛起微光。张敛尘苍白的指尖动了动,一滴极淡的血色从掌心渗出,滴落在张海客留下的护身符上。沉睡的人依旧未醒,唯有禁地深处的铜铃,在无人察觉的瞬间,轻轻晃动了一下。
梅雨季的杭州总带着股黏腻的湿意。吴邪蹲在“吴山居”后院侍弄青石板缝里的苔藓,指尖刚沾到湿润的泥地,背后就传来布料摩擦门框的轻响。
他猛地回头,看见张起灵站在月洞门阴影里。人比两个月前更瘦些,冲锋衣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右手指节有道新结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锐器割过。
“我是来告别的。”他开口时,嗓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檐角滴落的雨水在两人之间砸出细碎的水洼,吴邪握着园艺剪的手顿在半空,剪口还夹着半片枯黄的蕨类叶子。
“阿尘呢?”这句话在喉咙里滚了好几圈才冒出来。他想起张起灵走时留下的纸条,想起胖子翻遍古籍时骂骂咧咧的样子,此刻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发麻的凉意。
张起灵的目光掠过院里那棵老桂树,树杈间还挂着去年中秋胖子绑的红灯笼,褪色的绸布在雨里轻轻晃着。“不知道,”他垂下眼,睫毛上凝着的水珠落在手背上,“我也在找他,但是……”
话音顿住的刹那,吴邪看见他袖口滑落的瞬间,腕间多了道暗紫色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图腾正顺着血管蔓延。“没时间了”四个字被雨丝揉得破碎,张起灵已经转身走向巷口,黑金古刀在腰间晃出冷冽的光。
“小哥!”吴邪追出去时,只看见青石板路上一串迅速被雨水冲淡的脚印。巷尾的梧桐树枝条垂下来,滴着水的叶子挡住了视线,等他拨开枝叶冲到街口,早高峰的车流已经吞没了那个沉默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