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室的交锋

校长办公室的门比沈梦瑶想象中要沉重。她推开门时，铰链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啊，沈梦瑶同学，请进。"校长从宽大的办公桌后站起来，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他身旁坐着一位中年男人，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装，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沈梦瑶的喉咙发紧。她认得这张脸——袁一琦的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只是少了那份温度。

"这位是清华大学的袁教授，袁一琦同学的父亲。"校长介绍道，声音里有一丝不自然的紧绷，"他对我们学校的艺术教育很感兴趣。"

袁教授微微颔首，目光在沈梦瑶身上逡巡，像是在评估某种实验标本。"久仰大名。"他说，声音低沉而克制，"我女儿经常提起你。"

沈梦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僵硬地点点头。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想起小时候不小心打碎邻居窗户后被质问的感觉。

"坐吧。"校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沈梦瑶坐下时，注意到桌上放着她的作品集和那幅艺术节海报设计草图——就是袁一琦给过建议的那幅。

"你的作品很有...特色。"袁教授翻开那本作品集，指尖停在沈梦瑶最喜欢的一幅自画像上——画中的她站在雨中，仰头望向天空，水珠在她的脸颊上闪着光。"特别是用色和情感表达，相当...强烈。"

沈梦瑶不确定这是夸奖还是批评。她下意识地绞紧手指："谢谢。"

"是这样的，"校长清了清嗓子，"省艺术学院提前批录取名单下周就要确定了。按照你目前的专业成绩和文化课进步情况，本来很有希望获得推荐资格..."

"本来？"沈梦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校长和袁教授交换了一个眼神。袁教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封信，推到沈梦瑶面前："我了解到你很有艺术天赋，所以特意为你争取了北京一所顶尖艺术预科学校的机会。那里的师资和资源都比省艺要好得多。"

沈梦瑶没有碰那封信。她的掌心开始冒汗："但我一直准备的是省艺的考试..."

"北京的机会难得。"袁教授的声音突然变得强硬，"而且...考虑到你和我女儿的关系，适当的距离对你们都有好处。"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沈梦瑶感到一阵眩晕，那些隐晦的暗示像针一样刺进她的意识。这不是机会，这是驱逐。

"袁教授的意思是，"校长急忙打圆场，"年轻人应该以学业为重。特别是像你这样有天赋的学生，更应该专注发展自己的..."

"是因为那些谣言吗？"沈梦瑶直视袁教授的眼睛，声音比她预想的要稳，"关于我和您女儿的...绯闻？"

袁教授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他摘下眼镜，慢慢擦拭镜片，这个动作不知为何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胁性。

"沈同学，"他重新戴上眼镜，"我欣赏你的直率。那么我也直说了——我女儿的人生轨迹早已规划好。清华本科，海外名校博士，然后回国任教。任何...干扰因素都不会被允许。"

"我是'干扰因素'？"沈梦瑶的手指掐进了掌心。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袁教授的声音放轻了，却更加刺人，"北京预科学校的推荐信有效期到明天。如果你选择拒绝...恐怕省艺的推荐名额也会因为'综合评估不足'而取消。"

沈梦瑶的血液仿佛瞬间结冰。她看向校长，后者避开了她的目光，假装整理桌上的文件。

"我明白了。"沈梦瑶站起来，声音颤抖，"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然。"袁教授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过记住，有些选择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走出校长办公室，沈梦瑶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走廊尽头，她看见袁一琦靠窗站着，脸色苍白如纸。两人目光相遇的瞬间，袁一琦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随即转身离去。

那天晚上，沈梦瑶蜷缩在宿舍床上，盯着手机屏幕。她和袁一琦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天前，一句干巴巴的"明天记得带物理作业"。她多想告诉袁一琦今天发生的事，问问她该怎么办...但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告诉她，可能已经得不到回应了。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跳出来：

「省艺术学院提前录取名单已出，你获得了油画系资格。下周一前需确认。恭喜。——李老师」

沈梦瑶盯着那条消息，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这本该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刻，现在却尝不出半点喜悦。她颤抖着手指回复：「需要和家人商量，明天答复。谢谢李老师。」

放下手机，她翻开素描本。一页页袁一琦的肖像在台灯下凝视着她——思考的袁一琦，微笑的袁一琦，阳光下在游乐园大笑的袁一琦...最后一页是未完成的，只有一双眼睛，盛满了说不清的情绪。

沈梦瑶拿起铅笔，却迟迟落不下去。她想起那次在图书馆，袁一琦给她看的那本黑色笔记本里的速写，想起她说"青春不一定是完美的绽放"时眼中的光彩...那些瞬间是如此真实，怎么可能只是"干扰因素"？

第二天是周六，沈梦瑶一大早就来到学校后门的樱花树下。这是她和袁一琦经常一起吃午饭的地方。深秋时节，樱花树早已凋零，枯枝在灰白的天空下伸展，像是某种无声的呐喊。

她等到中午，袁一琦没有出现。

周日下午，沈梦瑶终于鼓起勇气去了袁一琦家。那是一栋安静的教授公寓楼，门牌号她记得很清楚——袁一琦曾经随口提过，而她不知怎么就记住了。

按门铃前，沈梦瑶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她带了那幅完成的海报设计，想以此为借口见袁一琦一面。至少...至少亲口问问她怎么想。

门开了，袁教授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仿佛早就预料到她的到来。

"袁一琦不在。"他没等沈梦瑶开口，"她转学了，去北京准备清华保送。"

沈梦瑶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上午的飞机。"袁教授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画筒上，"如果你有学习上的问题，可以联系她的新班主任。"

"我能...要她的新联系方式吗？"

袁教授的表情纹丝不动："现阶段她需要专注学习，不受干扰。"

沈梦瑶感到一阵眩晕。她努力稳住声音："那请您转告她，省艺给了我提前录取资格，但我还没决定..."

"我会转达的。"袁教授打断她，语气中的敷衍显而易见，"如果没有其他事..."

沈梦瑶固执地站在原地："我还有东西想给她。"她打开画筒，取出那幅海报设计，"这是我们...她帮忙设计的艺术节海报。"

袁教授扫了一眼海报，表情突然变得古怪。沈梦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海报右下角，她不知何时画了两个极小的人影，手牵着手站在阳光下。那么小，却又那么醒目。

"没必要了。"袁教授的声音冷得像冰，"学校已经选了另一幅设计。"他后退一步，准备关门。

"等等！"沈梦瑶抵住门，"至少告诉我，这是袁一琦自己的决定吗？"

袁教授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她是我女儿，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对她最好。"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最后一句话透过门缝传来，"你也该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了，沈同学。"

沈梦瑶站在紧闭的门前，手中的海报微微颤抖。一滴水珠落在上面，晕开了颜料。她才发现自己在哭。

周一早晨，沈梦瑶顶着红肿的眼睛来到学校。教室里袁一琦的座位空荡荡的，桌面擦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使用过。同学们窃窃私语，不时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听说袁一琦转学去北京了..."

"好像是家里安排的，为了清华保送..."

"那她和沈梦瑶..."

沈梦瑶充耳不闻，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课桌里放着一个没有署名的信封。她颤抖着打开，里面是一张纸条和一把小钥匙。纸条上只有一行工整的字迹：「图书馆地下旧书室，B-17号柜。密码是你的生日。」

沈梦瑶的心跳加速。这是袁一琦的字迹，她绝不会认错。

整个上午的课沈梦瑶都心不在焉，手指不停摩挲着那把钥匙。午休铃一响，她就冲向图书馆。地下旧书室很少有人来，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纸张陈旧的气息。B-17号柜子静静地立在角落，像是一个等待被发现的秘密。

沈梦瑶输入自己的生日，锁应声而开。柜子里只有一本黑色笔记本——就是袁一琦那天给她看过的。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翻开第一页。

「如果有一天这本笔记被你看到，说明我已经没有勇气当面告诉你这些...」

沈梦瑶的视线模糊了。她靠着柜子慢慢滑坐在地上，一页页翻看。笔记前半部分是严谨的学科笔记，但越往后，穿插的速写越多——校园的角落，窗外的云，还有...很多很多沈梦瑶。沈梦瑶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样子，沈梦瑶专注画画时咬嘴唇的样子，沈梦瑶在樱花树下大笑的样子...

最后一页是一封未完成的信：

「梦瑶：

当你看到这个时，我可能已经离开了。父亲安排了转学，我甚至没有反抗的余地。从小到大，我的人生就像一条笔直的轨道，不允许有任何偏离。直到遇见你...」

信在这里中断了，纸面上有几处水渍晕开的痕迹。沈梦瑶将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泪水无声地滑落。

下午放学后，沈梦瑶鬼使神差地又来到那棵樱花树下。秋风卷着落叶在她脚边打转，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只是一个奇迹。

教学楼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沈梦瑶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那只是学生会的一个干事。对方看到她，犹豫了一下，走过来递给她一个信封。

"袁副会长让我转交给你的。"干事小声说，"她昨天回来收拾东西，等了很久你都没出现..."

沈梦瑶接过信封，手指微微发抖。里面只有一张省艺术学院提前录取确认表，已经签好了她的名字。背面是一行小字：「去追寻你的梦想吧。对不起。——Y」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金光穿过樱花树的枯枝，落在沈梦瑶颤抖的肩上。一片早落的樱花瓣不知从何处飘来，粘在确认表上，像是一个小小的、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