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族之战结束后的第三个月,御花园的海棠开得正好。
苏宛提着药箱穿过回廊,春风裹挟着花瓣拂过她的鬓角。远处凉亭里,裴钧正在等她——如今该称他镇安侯了。新帝登基后大封功臣,他因战功显赫被封侯爵,却仍兼任锦衣卫指挥使。
"夫人身体可好些了?"裴钧起身相迎。他今日未着官服,一袭靛青长衫衬得身形越发挺拔。
苏宛放下药箱:"娘已能自行走动了,只是阴雨天旧伤还会疼。"她取出脉枕,"侯爷近日睡得可好?"
自从地脉爆炸那日被救出,裴钧就落下了头痛的毛病。他伸手搭在脉枕上,腕骨处一道疤痕依然鲜红。
"老毛病了。"他任由苏宛纤细的手指搭在自己脉搏上,"倒是你,照顾母亲又要打理太医院,别累坏了。"
苏宛低头诊脉,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这三个月来,她每周都会来给裴钧诊脉换药,两人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脉象比上月平稳多了。"她收回手,从药箱取出个青瓷小瓶,"新配的安神丸,睡前服一..."
话未说完,裴钧突然握住她的手腕。苏宛一惊,瓷瓶差点脱手。
"苏宛。"裴钧声音低沉,"我有话对你说。"
海棠花被风吹落,纷纷扬扬洒在两人之间。苏宛看着裴钧从怀中取出一物——是枚青瓷玉佩,上面刻着"平安"二字。
"这是..."
"我请宫中最老的玉匠打的。"裴钧将玉佩放在她掌心,"青瓷为底,代表你母亲的传承;'平安'二字是我的心意。"
苏宛的指尖微微发抖。玉佩温润,带着裴钧的体温。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沈墨。"裴钧声音更低了,"我不求替代他,只求...给我个照顾你的机会。"
一片花瓣落在玉佩上。苏宛轻轻拂去,突然发现玉佩背面还刻着两个小字:"宛钧"。
"你这人..."她眼眶发热,"怎么连表白都像在下军令状?"
裴钧耳根通红:"我...我不太会说话..."
苏宛突然倾身向前,在他唇上轻轻一碰。这个吻如蜻蜓点水,却让身经百战的镇安侯僵成了木雕。
"我收下了。"她将玉佩系在腰间,"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裴钧还沉浸在刚才那个吻中,声音发飘。
"以后叫我宛儿。"苏宛狡黠一笑,"'苏大人'听着太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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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的镇安侯府张灯结彩,贺客盈门。
产房内,苏宛虚弱地靠在枕上,怀中抱着两个襁褓。裴钧单膝跪在床边,手指轻触婴儿娇嫩的脸蛋,动作小心翼翼得像在拆火药引线。
"哥儿像你,姐儿像我。"苏宛轻声说,脸色苍白却带着满足的笑意。
裴钧看着儿子皱巴巴的小脸,那孩子突然睁开眼睛——竟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凤眼!
"这小子..."他喉咙发紧,"将来定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女儿则安静地睡着,睫毛长而翘,活脱脱是个小苏宛。
"名字想好了吗?"苏宛问。
裴钧从怀中取出两枚长命锁,一枚刻着"裴朔",一枚刻着"裴玥":"朔者,北也,愿他如北疆长风,坚韧不拔;玥者,神珠也,愿她如明珠璀璨,一世无忧。"
苏宛将两个名字含在唇齿间轻念,眼中泛起泪光:"好听。"
"还有这个。"裴钧又掏出块青玉牌放在女儿襁褓上,"陛下特许的恩典,两个孩子都可承袭锦衣卫之职。"
苏宛佯怒:"玥儿才多大,你就想着让她打打杀杀?"
"冤枉!"裴钧举手投降,"我是想着...若她喜欢医术,就进太医院;若爱武艺,就入锦衣卫。咱们的女儿,自然想做什么都成。"
苏宛这才满意地点头。窗外春光正好,海棠树的影子投在窗纱上,摇曳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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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的演武场上,小裴朔扎着马步,小脸憋得通红。
"腰沉下去!"裴钧手持戒尺站在一旁,"马步不稳,出拳无力!"
小裴朔咬着牙调整姿势,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不远处的回廊下,苏宛正在教裴玥认药材。小姑娘学得极快,已经能分辨三十多种草药了。
"娘亲,爹爹好凶。"裴玥小声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呀眨。
苏宛摸摸女儿的发髻:"爹爹是为哥哥好。"她指向药书中一幅图,"这是当归,有什么功效?"
"补血活血!"裴玥响亮地回答,突然眼睛一亮,"就像爹爹给娘亲煮的红糖当归鸡蛋!"
苏宛忍俊不禁。这时演武场传来一声欢呼,只见小裴朔终于完成了整套基础拳法,正被裴钧高高举起。阳光下,父子俩的笑容如出一辙。
"娘亲你看!"裴玥扯了扯苏宛的袖子,"爹爹其实可温柔了。"
是啊,温柔。苏宛望着丈夫将儿子扛在肩头走来的模样,心中泛起暖意。那个曾经冷面铁血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会为了孩子的一个笑容放下所有威严。
"宛儿。"裴钧走近,将儿子放下,"朔儿今日表现不错,我带他们去街上买糖人可好?"
"先把这碗绿豆汤喝了。"苏宛递上早已备好的汤碗,"天热,小心暑气。"
裴钧仰头饮尽,喉结上下滚动。苏宛下意识伸手拂去他衣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个亲昵的小动作让裴钧眼神一柔。
"爹爹!"小裴朔拽着他的衣角,"我要大老虎糖人!"
"我要小兔子!"裴玥也凑过来。
裴钧一手抱起一个孩子:"走!不过回来得把先生留的功课做完。"
看着父子三人远去的背影,苏宛轻轻摩挲着腰间的青瓷玉佩。玉佩已被岁月打磨得温润,正如他们的生活,平淡中透着安稳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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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忠勇侯祠。
裴钧带着一双儿女在沈墨牌位前上香。小裴朔已经能像模像样地行武士礼,裴玥则乖巧地摆上亲手做的药膳糕点。
"沈叔叔最喜欢吃娘亲做的桂花糕了。"裴玥小声说,"我按娘亲的方子做的,就是样子丑了点..."
裴钧揉揉女儿的发顶:"你沈叔叔才不在乎样子。"他看向牌位上沈墨的画像,独眼汉子笑得一如既往的洒脱,"他只在乎心意。"
上完香,三人走到祠堂后的槐树下。这是从当年沈墨牺牲处移栽来的,如今已亭亭如盖。
"爹爹,沈叔叔是怎么死的?"小裴朔突然问。
裴钧沉默片刻,将两个孩子拉到身边坐下。春风拂过树梢,仿佛故人低语。
"他啊...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裴钧的声音很轻,"当年蛮族入侵,他为了救全城百姓..."
故事讲完,两个孩子眼睛都红红的。裴玥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爹爹,这是我用沈叔叔家乡的药材配的香囊,挂在树上可以安魂。"
裴钧帮女儿将香囊系在树枝上。布包上歪歪扭扭绣着"忠勇"二字,针脚虽不工整,却满是心意。
"爹爹。"回府的路上,裴玥突然问,"什么时候也教我习武呀?"
裴钧挑眉:"你娘同意吗?"
"娘亲说只要我不耽误学医就成!"
裴钧大笑,将女儿举过头顶:"好!明日开始,爹爹亲自教你!"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镇安侯府的方向,苏宛正站在门口等候,身旁的海棠树又开满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