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的黑白键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沈砚修长的手指悬在上面,像两只犹豫的白鸽。温秦晞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再弹一次你刚才那首曲子好吗?"她轻声请求。
沈砚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没有回答,但手指已经重新落在琴键上。这一次,旋律比先前更加流畅,像是记忆的闸门被完全打开。温秦晞注意到他弹到某个段落时,左手会不自觉地加重力度,让低音部像心跳一样强烈地震颤着空气。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一滴汗珠从沈砚的额角滑落。温秦晞下意识地伸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沈砚转过头来看她,眼睛里闪烁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这是...你什么时候写的?"她轻声问。
沈砚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墙上的一幅水彩画上。画中是夕阳下的海滩,笔触稚嫩却充满生机。"十六岁。"他停顿了一下,"她走后的第一个月。"
温秦晞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想起沈砚曾提过的,他母亲是在一个平常的下午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只有一架沉默的钢琴和一个破碎的少年。
"它很美。"她真诚地说,"像在黑暗中寻找光的感觉。"
沈砚的瞳孔微微扩大,似乎惊讶于她的理解。他低头看着琴键,声音几乎是一种耳语:"...我没想到你会懂。”
阳光透过纱帘在他们之间洒下斑驳的光影。温秦晞鼓起勇气,将手指轻轻放在沈砚的手背上。他的皮肤冰凉,却在她的触碰下微微颤抖。
"教我弹点什么吧,"她微笑着说,"比如《小星星》的后半段?"
沈砚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他重新调整了她的手指位置,耐心地示范着。"这里是升fa,"他的声音很轻,却比平时流畅许多,"注意指法转换。"
温秦晞笨拙地跟着他的指导,断断续续地弹出旋律。有几次她故意按错键,只为了听沈砚那声无奈的叹息和随后更加细致的解释。琴房里渐渐充满了不连贯的音符和偶尔的笑声,像是某种奇妙的治愈仪式。
当夕阳西斜,将钢琴染成金色时,沈砚突然弹起了一段欢快的旋律。温秦晞惊讶地发现这是《小星星》的变奏版,比原曲复杂许多,却充满童趣。
"哇,这是..."
"莫扎特的变奏曲。"沈砚说完,似乎自己也有些惊讶于流畅地说出完整句子。他轻咳一声,"...小时候学的第一首。"
温秦晞笑了:"看来我们都是从小星星开始的。"
沈砚看着她,眼神柔和了许多。他站起身,轻轻合上琴盖。"该回去了,"他说,"末班车快到了。"
离开前,温秦晞注意到沈砚从门口的抽屉里取出一把钥匙,犹豫了一下,然后递给了她。"如果你想来练习的话,"他的声音很低,"...这里隔音很好。"
温秦晞接过钥匙,感觉像是接过了某件珍贵的信物。"我会好好保管的,"她郑重地说,"下次来我要学会《欢乐颂》的前两句。"
沈砚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他们沉默地走在黄昏的街道上,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公交站台已经有不少人在等候,沈砚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肩膀重新变得紧绷。温秦晞注意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
"人有点多,"她轻声说,"我们等下一班?"
沈砚摇摇头,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没关系。"但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游移,那是焦虑发作的前兆。
温秦晞悄悄靠近一步,让两人的手臂几乎相贴。"那就数车窗吧,"她提议,"老规矩,看谁先数到红色轿车。"
这是他们之前约定的小游戏,在沈砚感到不安时用来分散注意力。沈砚微微点头,目光固定在远处的车流上。
然而上车后情况变得更糟。正值下班高峰,车厢拥挤得几乎没有立足之地。一个急刹车让温秦晞踉跄了一下,不小心撞到了沈砚身上。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瞬间僵硬,呼吸变得短促而混乱。
"下一站我们就下车。"她凑近沈砚耳边小声说,却看到他闭上眼睛,脸色苍白得可怕。
就在这时,一个吵闹的小孩撞到了沈砚腿上。沈砚猛地睁开眼睛,瞳孔紧缩,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温秦晞不假思索地握住了他的手,感觉到他掌心冰冷的汗水。
"看着我,"她坚定地低声说,"只看我。呼吸,跟着我呼吸。"
沈砚的目光锁定在她脸上,机械地模仿着她的呼吸节奏。温秦晞用拇指轻轻摩挲他的手背,继续低声引导:"吸气...对,就这样...呼气..."
车厢的嘈杂声似乎远去了,只剩下他们之间这个小小的避风港。温秦晞能感觉到沈砚的手指渐渐放松,从最初的僵硬到微微回握。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牵手,虽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好点了吗?"她轻声问。
沈砚点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谢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就在这时,公交车突然一个急转弯,温秦晞失去平衡,整个人扑进了沈砚怀里。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能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沈砚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肩膀,两人以一种近乎拥抱的姿势僵住了。
温秦晞抬头看他,发现沈砚的表情复杂得难以解读。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光芒,却又很快被熟悉的阴霾覆盖。
"对不起,"她慌忙站直身体,"我不是..."
"为什么?"沈砚突然打断她,声音低沉而紧绷。
"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几乎是一种质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温秦晞愣住了,周围的嘈杂声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她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
"我..."她刚开口,公交车又一阵颠簸,但这次沈砚没有扶她。
"同情?好奇?还是..."沈砚的声音越来越冷,"你觉得拯救一个抑郁症患者很有成就感?"
每个字都像针一样刺进温秦晞的心。她感到一阵眩晕,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温馨的气氛突然变成了这样。
"不是的,沈砚,你听我说..."
"够了。"沈砚猛地按了下车铃,"我要下车。"
"等等!"温秦晞想拉住他,却被他甩开了手。
车门打开的瞬间,沈砚几乎是冲了出去。温秦晞慌忙跟上,却只看到他快步离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她站在原地,手中还握着那把琴房的钥匙,胸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块。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在黄昏中显得格外凄凉。
温秦晞慢慢蹲下身,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更不明白为什么沈砚的离去会让她如此疼痛。一滴泪水无声地落在人行道上,很快被干燥的混凝土吸收,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