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走在夜色中，她收到沈砚发来的消息：【到家告诉我。】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五个字，却让温秦晞站在路灯下傻笑了好久。她回复：【快到了！你记得吃药，早点休息~】

沈砚的回复来得比平时快：【嗯。你也是。】

温秦晞把手机贴在胸口，感受着那份温暖的重量。进步是缓慢的，几乎不可察觉的，但确实存在——就像沈砚今天主动问她的计划，就像他学会了用"你也是"来结束对话。

回到家，温秦晞发现妈妈已经睡了，餐桌上留着晚餐。她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坐下来机械地吃着，脑子里全是沈砚流泪的样子。那种无力感又回来了——她多希望能替他承受那些痛苦，哪怕只有十分之一。

洗完澡躺在床上，温秦晞的手机又亮了。沈砚发来一张照片——那盆多肉植物被他放在了窗台上，旁边是一本摊开的书。

【它需要多少阳光？】沈砚问。

温秦晞笑着回复：【每天三四个小时就够了，别晒太久。它很坚强的，就像你一样。】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闪烁了很久，最后发来的却是一张夜空照片。沈砚的窗户朝北，看不到太多星星，但照片角落里隐约能辨认出北斗七星的形状。

温秦晞跑到阳台上，拍下南天的猎户座发给他：【我这边的星星。】

沈砚回复得很快：【好看。】

简单的两个字，温秦晞却能想象他说这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她躺在床上，把两张星空照片并排放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凌晨两点，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温秦晞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听筒里传来沈砚急促的呼吸声。

"沈砚？"她瞬间清醒，"怎么了？"

"...抱歉。"沈砚的声音沙哑，"我...又做噩梦了。"

温秦晞打开床头灯，把手机贴在耳边："没关系，我醒着呢。"

"我梦见...你不见了。"沈砚的每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到处都找不到。"

温秦晞的心揪成一团："我在这里，哪儿都没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知道这不合理。"

"但感觉是真实的。"温秦晞轻声接上，"我明白。"

他们就这样通着电话，谁都没有挂断。温秦晞能听到沈砚那边床垫的吱呀声，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甚至他平稳下来的呼吸声。这些细微的声音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温柔地包裹着她。

"沈砚？"过了很久，她轻声呼唤。

回答她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沈砚终于睡着了。温秦晞轻轻说了声"晚安"，却没有挂断。她把手机放在枕边，想象着电波那端沈砚的睡颜，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温秦晞被阳光晒醒，发现电话还在接通状态，已经超过六个小时了。她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听筒里立刻传来沈砚的声音："...早。"

"你一直醒着？"温秦晞惊讶地问。

"不是。"沈砚的声音比昨晚清晰多了，"刚醒。"

温秦晞看了眼时间——上午九点半："还去图书馆吗？"

"...去。"沈砚停顿了一下，"一小时后校门口见？"

"好啊！"

挂掉电话，温秦晞跳起来洗漱，哼着歌挑选衣服中，温妈妈端着咖啡从厨房探出头："这么高兴，去哪啊？"

"和朋友去玩。"温秦晞往面包上涂着果酱，含糊地回答。

校门口，沈砚已经等在那里，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头发看起来刚洗过，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看到温秦晞，他微微点了点头，眼神比昨天清明许多。

"睡得好吗？"温秦晞问。

沈砚思考了一下："...比平时好。"

他们并肩走向图书馆，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显得疏远，也不会引人注目。温秦晞注意到沈砚今天走路时肩膀放松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刻紧绷着。

图书馆里人不多，他们找了张靠窗的桌子。温秦晞还了书，又借了几本新出的散文集。沈砚则安静地翻着一本英文原版小说，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单词。

"你喜欢这个作家？"温秦晞瞥见书脊上的名字。

沈砚点点头："...他描写黑暗的方式很...准确。"

温秦晞没有追问"黑暗"具体指什么，只是记下了书名，打算以后也找来看看。理解一个人，有时要从他眼中的世界开始。

中午他们去了图书馆附近的一家小餐馆。沈砚主动点了温秦晞爱吃的菜，还细心地嘱咐服务员不要放香菜——上次一起吃面时，他注意到她把香菜都挑了出来。

这个小小的发现让温秦晞心头一暖。抑郁症患者常常被描述为自我中心，但沈砚却能在自己的痛苦中依然注意到他人的喜好。这种特质或许正是他抑郁的根源之一——太过敏感，太过在意。

饭后，沈砚突然提议："...想去个地方吗？"

温秦晞好奇地看着他："哪儿？"

沈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带着她坐上了开往城西的公交车。二十分钟后，他们在一条安静的小街下了车。沈砚领着温秦晞走进一栋老式建筑，上到三楼，用钥匙打开了一间看起来很久没人来过的公寓。

"这是..."温秦晞环顾四周，发现客厅中央摆着一架被白布覆盖的三角钢琴。

沈砚轻轻掀开白布，露出下面漆黑发亮的琴身："...我以前的琴房。"

温秦晞屏住呼吸。钢琴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虽然落了些灰尘，但看起来保养得很好。沈砚在琴凳上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可以弹一首吗？"温秦晞轻声请求。

沈砚的手指微微颤抖，最终轻轻落在琴键上。起初是几个零散的音符，然后渐渐连成一段舒缓的旋律。温秦晞不懂古典音乐，但能感觉到这首曲子中流淌的忧伤与希望，像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偶尔遇见一束微光。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沈砚的手垂了下来："...生疏了。"

"很美。"温秦晞真诚地说，"叫什么名字？"

沈砚摇摇头："...没有名字。是我...以前写的。"

温秦晞走到钢琴边，小心地坐在琴凳的另一端："为你母亲写的？"

沈砚的肩膀绷紧了一瞬，又慢慢放松："...嗯。她是个钢琴老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温秦晞能从他的表情中读出那些未竟的故事——关于失去，关于 abandonment，关于为什么这架钢琴会被独自留在这里。

"可以教我弹点什么吗？"温秦晞转移了话题，把手指放在琴键上，"最简单的就行。"

沈砚看了看她，轻轻托起她的手腕调整姿势："...这样。大拇指是1，食指是2..."

在他的指导下，温秦晞磕磕绊绊地弹出了《小星星》的前半段。沈砚的指尖偶尔碰到她的手背，温度比钢琴的木键略高，触感却同样坚实。

"我是不是太笨了？"温秦晞笑着问。

沈砚摇摇头，嘴角微微上扬："...第一次都这样。"

阳光透过纱帘照在钢琴上，也照在沈砚的侧脸上。温秦晞突然发现，当他沉浸在音乐中时，那些常年笼罩着他的阴霾似乎暂时消散了，露出下面那个原本的、完整的沈砚。

这个发现让她鼻子一酸。她多希望能永远留住这一刻，留住这个暂时从抑郁中解脱出来的沈砚。

"再来一次？"她提议，手指重新放在琴键上。

沈砚点点头，耐心地继续教她。琴房里回荡着断断续续的旋律和偶尔的笑声，像一首关于治愈与重生的前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