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正门的青衫弟子跌跌撞撞奔回宗门时，雾气正顺着山势漫过石阶。他腰间的弟子令牌还挂着半片枯叶，喘着粗气扑进正厅，只见白浮玉正对着桌上的鎏金屏风照镜子，指尖绕着束发玉冠上的流苏打转，断袖味十足……看得那弟子直皱眉头。
"掌门...山下百姓举着锄头堵了山门..."弟子扑通跪下，膝盖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说再不将钱还给他们，就...就...要散派……"
白浮玉的指尖猛地攥紧流苏，玉冠上的翡翠珠子在晨光里晃出细碎阴影。"废物！"他转身时广袖带翻了案上茶盏，青瓷碎片溅在弟子脚边，"你怎么同他们说的？算了！关门吧，库房的钱应该够撑一阵子。"
"可...可您说要把三进院的楠木柱子换成紫檀..."弟子喉结滚动，盯着掌门靴面上的金线绣纹，"前几日又添了鎏金香炉和珊瑚摆件...库房的银子...早空了..."
"砰"的一声，白浮玉踢翻了雕花矮凳。他在厅里转了三圈，突然停步盯着弟子发顶，眼里闪过精光："尘魄不也来了？他是不是总说'匡扶天下'？"
弟子浑身一抖，抬头撞见掌门嘴角的阴笑。白浮玉招手让他凑近，袖中飘出一缕龙涎香混着脂粉气："你去山下放话，就说善正门即日起散派...把账本和那堆烂摊子全塞给尘魄，记得说好听点。咱们收拾细软，去西边的丹霞山另起炉灶！"
"可是掌门..."弟子脸色发白，"尘魄长老……是……您的哥哥……"
"呵，那又如何？"白浮玉突然拔高声音，"你是想留在这喝西北风，还是跟着我去住雕梁画栋？"他猛地拽起弟子衣领，指腹蹭过对方腰间的玉佩，"别忘了，你能从杂役升到内门，是谁提拔的你……"
山门下的百姓正举着"还我百姓血汗钱"的木牌，忽见长阶上跑下两人。那弟子隔着老远就堆起笑，声如洪钟："真不好意思啊长老……是弟子不知礼数……我们善正门这就散……"他侧身让出身后的灰衣人，正是负手而立的尘魄，道袍上还沾着赶路的霜露。
尘魄抬手打断，目光扫过白浮玉身后那几口描金箱子："罢了，我来接吧……善正门即日起更名寒冥宫。"他转身时，腰间的青铜剑穗扫过石阶，"本宫不收供奉，只望与诸位共渡灾年。家中有愿学武的孩童，无论男女，皆可入门。"
百姓中爆发出欢呼。有个农妇抱着幼子挤到前排："尘魄宗师肯留在这里，真是蓬荜生辉啊！"
晨雾突然凝在半空。忱竹正抱着药箱从侧门进来，听见这话手一抖，丹参洒了半地。尘魄的耳根微微发烫，指尖不自然地摩挲着剑柄——他修道三百年，第一次觉得"蓬荜"二字如此烫手。
白浮玉在人群后冷笑，悄悄推了推身后的马车。车厢里的鎏金香炉晃出轻响，惊飞了檐角一只麻雀。远处丹霞山的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他摸了摸袖中那张写着"丹霞派"的空白拜帖，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
尘魄望着善正门匾额被取下时，木屑落在自己鞋尖。百姓们正七手八脚地挂"寒冥宫"的新匾，木漆未干的"冥"字上，还落着一只不知从哪飞来的蝴蝶。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在苍梧山的少年，那时对方眼里还有星子，不像如今这般，只剩鎏金屏风里的虚妄倒影。
"师父，"忱竹蹲下身收拾丹参，"那'蓬荜生辉'...的形容可真……"
"无妨。"尘魄弯腰拾起一片碎瓷，指尖拂过上面的鎏金花纹，"百姓的心意，总是好的。"他抬头望向天际，晨光正穿透云层，在新匾上镀了层淡金。山风掠过，远处传来白浮玉马车的辘辘声，惊起满山松涛。
举头三尺，苍天饶谁？
这是尘魄最后留给白浮玉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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