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玉魄的光芒如同静谧的深海,在安全屋内无声流淌,滋养着厉景逸的生命,也映照着角落那个沉默的白色幽灵。时间在紧绷的空气中缓慢爬行,窗外风雪的呼啸是唯一的背景音。
陆谨言依旧闭目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雪白的长发遮掩着面容,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冰雕。然而,那短暂的气息暴动和随后更加深沉的死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涟漪。警惕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缠绕在他身上。
厉景年背对着角落,粉色的眼眸低垂,看着弟弟在柔和蓝光下逐渐平稳的睡颜。那声微弱的“哥”似乎还在她耳边萦绕,像一根针,刺在她冰封的心湖上,带来尖锐的痛楚和更深的不解。她强迫自己不去看角落,但全身的神经末梢都在感知着那里的每一丝细微动静。
陆辰的黄金眼如同熔炉的余烬,半开半阖,但所有的感知都聚焦在陆谨言身上。他捕捉到了刚才那瞬间爆发的痛苦反噬,那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内部的撕裂。这小子…到底在承受什么?
就在这时。
角落里的陆谨言,那覆盖在眼睑上的霜色长睫,再次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冰蓝色的眼眸依旧空洞,如同冻结的湖面。但他的视线,并没有再投向窗外,也没有看任何人。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了头。
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落在了那身象征着他身份、束缚着他灵魂的蚀夜阁圣子袍上。
纯白的衣料,纤尘不染。袖口和下摆,用暗金色的丝线精细地绣着那狰狞扭曲、首尾相衔的衔尾蛇图腾。冰冷的徽记如同烙印,宣告着他的归属,他的“使命”,他作为一件兵器的存在意义。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扫过那些暗金的纹路。
安全屋内死寂无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要做什么?
只见陆谨言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动作僵硬,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迟疑,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的枷锁。
他的指尖,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左胸心脏位置上方——那里,是圣子袍上最大、最显眼的衔尾蛇图腾中心,一枚用特殊晶石镶嵌的、象征着“第七使徒”身份的漆黑蛇瞳。
指尖在冰冷的晶石上停留了数秒。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近乎窒息的目光注视下——
他的指尖猛地用力!
“嗤啦——!”
一声布帛被强行撕裂的刺耳声响,瞬间打破了安全屋的死寂!
那枚象征着身份与束缚的漆黑蛇瞳徽记,连同下方一块巴掌大小的、绣着衔尾蛇图腾的衣料,被他硬生生地撕扯了下来!
他看也没看,如同丢弃一块肮脏的抹布,手指一松。
那枚漆黑的蛇瞳徽记和带着暗金纹路的白色布片,轻飘飘地落在他脚边的阴影里。
轰!
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脑海中炸响!
厉景年猛地转过身,粉色眼眸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她手中的冰晶长剑几乎脱手!
陆辰霍然站直了身体,黄金眼瞪得滚圆,那只铁眼中也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千锻重锤重重顿在地上!
石磊倒吸一口冷气,塔盾都歪了一下!
苏棠捂住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墨羽的护目镜差点掉下来!
萧灵儿握紧双匕,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
云弈猛地睁开眼,膝上的星盘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指针疯狂乱转!
蚀夜阁的VI…亲手撕毁了自己的身份徽记?!这比任何攻击都更令人震撼!这无异于对蚀夜阁最直接的、最彻底的背叛宣言!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陆谨言的动作没有停下!那双冰蓝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冲撞着冰层!空洞被一种极其原始的、混乱的、痛苦的光芒所取代!
他不再迟疑!双手猛地抓住圣子袍的衣襟!
“嘶啦——!!!”
更加刺耳的、布料被暴力撕裂的声音接连响起!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疯狂地撕扯着身上的白袍!动作粗暴而决绝,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宣泄式的疯狂!
昂贵的衣料在他手中如同脆弱的纸张!暗金色的衔尾蛇纹路被寸寸撕裂!象征圣洁的纯白被粗暴地剥离!
肩部的护肩被扯下!
腰间的束带被撕裂!
衣袖被扯烂!
大片的白色碎片如同被蹂躏的雪片,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他脚边,覆盖了那枚孤零零的黑色蛇瞳。
他不再是一个精致的、冰冷的兵器。
他像一个正在亲手剥去自己外壳的、痛苦挣扎的囚徒。
几个呼吸间,那身代表着蚀夜阁无上荣耀与冰冷禁锢的圣子白袍,已经变成一堆破碎的布片,散落在陆谨言的脚边。他身上只剩下贴身的、同样纯白的单薄里衣,勾勒出少年略显单薄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身形。
他停下了动作。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并非因为疲惫,而是因为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冲突带来的喘息。他微微低着头,雪白的长发散乱地垂落,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
安全屋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只有陆谨言压抑的喘息声,以及众人沉重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陆辰死死盯着那个站在破碎白袍中央的身影,那只黄金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风暴——震惊、疑惑、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希望的火星?
厉景年的冰剑垂在身侧,指尖冰凉。她看着那堆破碎的白袍,看着那个只穿着单薄里衣、剧烈喘息的白发少年,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她第一次,在这个蚀夜阁的杀戮兵器身上,看到了“人”的影子…脆弱、痛苦、挣扎…这感觉让她心脏揪紧,复杂得难以言喻。
苏棠看着那堆被撕碎的、象征着蚀夜阁的衣物,又看了看悬浮在厉景逸伤口上散发着纯净生命光芒的玄冰玉魄,一个荒谬却又带着一丝暖意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是不是在挣脱?
就在这时,陆谨言缓缓抬起了头。
雪白的短发滑向两侧,露出了他的脸。
依旧是那苍白精致的面容。
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却不再是纯粹的空洞死寂!
里面翻涌着混乱的风暴!痛苦、迷茫、挣扎、一丝刚刚挣脱束缚的茫然无措…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如同初生幼兽般纯粹的…**恐惧**?
他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茫然地、失焦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他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
然后,在所有人依旧沉浸在极度震撼的目光中。
陆谨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屈膝,蹲了下来。
他伸出依旧有些颤抖的手,不是去捡那些破碎的白袍,而是…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轻轻地、轻轻地拂开脚边散落的布片。
布片之下,露出了他光洁的脚踝。
以及,脚踝上方,一小片裸露的、苍白的皮肤。
在那皮肤之上,赫然烙印着一个东西——不是蚀夜阁的衔尾蛇。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印记:
半轮冰蓝色的弯月,包裹着一簇极其微小的、跳动的金色火焰。
那印记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光元素和火元素波动!与蚀夜阁的阴冷死寂格格不入!
当这枚印记暴露在玄冰玉魄柔和光芒下的瞬间——
“啊——!”
陆谨言猛地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却饱含着无法言喻痛苦的闷哼!他整个人如同触电般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仿佛那枚小小的印记,正释放着灼烧他灵魂的烈焰!
安全屋内,死寂被打破,只剩下陆谨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喘息,以及那枚在微光下若隐若现的冰月金焰烙印,诉说着一个被强行抹去、却又深埋在血脉与灵魂深处的秘密。
他扔掉的,不仅仅是一件衣服。他撕裂的,是蚀夜阁强加于他的冰冷外壳。而那暴露出来的印记,或许才是他真正的…**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