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小谈

最后墨珩拗不过褚枝，还是买走了那副棺材。

随即又添了些掌柜的推荐的灯烛纸人，香油纸钱才离开那家店铺。

褚枝进到墨珩家里，将他母亲的遗体和棺材安置在即将作为灵堂的屋子里。

他家屋子布局很有几番规格。

穿过几道垂花门，才到他们住的那一进屋舍。

这处宅子已经处在镇子最边角的部分，后面傍着林地，旁边也没有别的住户。占地不小，只是里头十分空旷。

院里稀稀拉拉种了些蔬菜，长势也不太好，大多都是蔫答答的，叶片干瘪发黄。房内只有一张很是简陋的桌子，桌子的其中两条腿已经损的太严重，需要在下面垫些瓦石才能保持平衡。

唯二的两只凳子也是摇摇欲坠。

褚枝犹豫了两秒钟，也没坐下来。

好在还算干净整洁，没什么灰尘和蜘蛛网。

墨珩将暂作灵堂的房间的门关上，随后走到褚枝面前腿一弯欲行大礼，吓得褚枝一把搂住了他。

他们魔族没人界那么多讲究，三跪九叩是没有的，褚枝在魔界待久了，虽然也曾离开魔界历练，但在此之前还没被人跪拜过呢。

墨珩这一下倒是头一遭。

“你这是做什么？！”

墨珩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答道：“五十两尚有机会归还，可这棺木我是无论无何也难以回报恩人的。”

“还请恩人受我一拜。”

褚枝扶额，还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

都说了不求回报，墨珩却还惦记着。

“我也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远远不到叫你叩拜的地步呢。你就安心收下我一番好意，别再来吓我了。”褚枝苦笑道。

“我是真的觉得你可爱，想帮你的，真的。”褚枝强调道。

闻言墨珩翠绿眼眸亮了些，抿唇笑了，终于有几分少年灵动感。

随后他却很是不好意思的别开脸，不知道如何应对褚枝直率夸奖与喜爱。

“我去给恩人倒些水来。”

虽然只是个借口，可墨珩亦是想给自己的恩人倒杯水来简单招待，但墨珩去往灶房一看，茶壶里面早就空空如也。

水缸也已经见底。

忽然想起来这两日家中变故，他手忙脚乱帮娘亲收敛尸身，清理遗容，连厨房里水缸空了都没发现。

墨珩只好提着水桶去打井水来现烧茶。

褚枝见状连忙道：“墨珩，我不口渴，不必麻烦了。”

这样说着，褚枝却主动接过墨珩手中提着的木桶，打满一桶水倒进厨房的水缸里。

墨珩跟在他身后接过水桶放下，脸已经红的不像话。

“让恩人见笑了。”墨珩勉强扯出笑来，已经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从容，可哪怕褚枝没有露出怜悯、嫌恶的意思，他仍感到手足无措，心里的窘迫不安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在这种时候叫他本就窘迫的处境更加难堪。

连口水也供应不上。

可是事实上这真的没什么。家里没有茶水也只是一件小事，并不值得懊恼。但谁让墨珩正处在心神敏感期，少年岌岌可危的自尊使得他钻进了牛角尖，无法挣脱自弃自厌的情绪。

看出他不自在，褚枝安慰几句意思意思就要告辞走人。

临行前，墨珩忍不住叫住他：“恩人！”

“我还不知恩人姓甚名谁？”

“明日……明日我真的还能再见到恩人吗？”

褚枝挥了挥手，“我叫褚枝，褚福永驻的褚，喜上枝头的枝。说好的明日我会再来，我说话算数。小朋友，明天见。”

瘦弱少年倚着墙壁站在门口，身上的衣摆随风扬起，他注视着褚枝逐渐远去的背影。

默然无语。

而褚枝没有回头。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苍白、贫困、弱小、窘迫，渺小的就像是路边马蹄下溅起的尘埃一样。

可阳光笼罩中的你们，他看不清模样，却觉得那光芒勾勒的轮廓是那么高贵。

站在褚枝身边的你，摇着扇子，扇柄下面坠着流光溢彩的珠子。他看过去时。珠子的光辉刺痛了他的眼睛，于是他低下头颅，心底暗自祈祷你们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

是谁都好，他唯独不希望是你身边的褚枝注意到自己。

与你的对比，只会叫他的现状更加惨烈。

莫名地，他绝对不想要成为褚枝眼中你的对照物。

祈祷失效了。

褚枝似乎与你说了什么，和你一起朝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你走了，褚枝来了。

幸好你走了。

褚枝站在光晕里，向他伸出手，“小朋友，冤大头来买你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因着多陪着墨珩走回家的这趟，褚枝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折玉臂肘支在桌子边沿撑起下巴，正笑着听绥之瘪着嘴说起上午的事情，琇莹在一旁不时补充两句。

褚枝掀开用于遮挡的幕帘，发现折玉左右的位置已经被绥之、琇莹二人占据，便在他对面坐下。

“你怎么来的这样迟？我们已经等了你许久了。”几乎是褚枝一露面，绥之便收起正讲着的话头，很是气恼地斥问他。

“还吃什么午饭呀？干脆给你温一温留作夜宵好了。”

琇莹原本见他神色有异，正欲拦他，可惜没拦住。

“绥之。”折玉也很是无奈，敲了一下绥之的脑袋后略带歉意地给褚枝添了杯酒。

也不知道是不是绥之天生就与褚枝气场不和，不论褚枝做什么事情，他都能刺上两句。

刚发现这种情况的时候，折玉、褚枝就连琇莹都想过法子来缓和，可每次不是被绥之打岔混过去，就是让绥之对褚枝的看法更加糟糕。

而折玉私底下问起缘由，绥之便更像是一个锯了嘴的葫芦，半个字也问不出来。

琇莹倒是猜到两分，又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于是也闭口不言。

褚枝没有在意绥之这恶劣的态度，他就着折玉的手啜完了这杯酒，余光瞥见绥之被敲后闷闷不乐地戳着碗碟里的饭菜，心中顿感好笑。

这只小凤凰的心思他多少能看出来一点。

只是现阶段他肯定不会如愿的。别说折玉目前只把他当弟弟，身在局中不知道他的心意，就是知道了，折玉也不会接受他。

毕竟折玉从前喜欢的可是某二次元爹咪那种热辣又饱满的熟男身材啊!

虽然那已经是遥远的前世，但褚枝估摸着应当也没有变多少。

而现在的绥之······啧啧啧，虽然容颜甚美、很有几分姿色，但也不能改变他的年纪在凤凰一族中算来实在太小的事实。

同为四百余岁，褚枝在魔族中已是成年，可绥之却仍是凤凰的少年期。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折玉心里只一心一意把他当小辈，却又对褚枝颇为青睐，二人往日相处时的那种亲近是旁人怎么也融入不了的。实在怪不得他心急。

褚枝也给折玉斟满一杯，对着折玉挤眉弄眼。管他呢，这只小凤凰把自己当假想情敌处处针对，他又不是没脾气的泥人真任他捏了。

即使是看在折玉的面子上，他不与他计较，但也乐得多刺激刺激他，将来没准还能看看好友的笑话呢。

哼，反正好朋友本来就是要拿来坑着玩的。

对着褚枝做作的表情，折玉只觉得莫名又无语，不禁白了褚枝一眼。

“你脸抽筋了？”

面对折玉不解风情的古怪眼神，褚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四……

“私密马赛，小鱼酱，瓦达西不是有意迟到的啦～”

他故意鼓起脸颊，余光瞟到绥之气得瘪嘴，快要歪了的脸，语气甜甜蜜蜜：“亲爱的原谅人家嘛～”

“你家小鸟好凶哦～”

折玉被他摇的晃荡，却还淡定看了一眼绥之，见他乖乖的对自己露出笑容，也下意识回了个笑。随后捏着褚枝脸颊上的肉一扯，道：“你乖一点我就原谅你。还有，不要再欺负绥之了。”

折玉没发现在他回头的瞬间，绥之又在恶狠狠瞪着褚枝。

只能说变脸这块，绥之格外有天赋。

又来了，琇莹眼观鼻、鼻观心。

一个乱吃飞醋，一个火上浇油，还有一个不明所以。

只有自己，掌握着剧本，洞悉一切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