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拢,记忆还停留在昏死的上一秒,正炜陡然睁开眼。
明亮刺眼的太阳光线直射入眼睛,还未适应的眼睛即刻被刺激的分泌出泪花。
正炜却顾不得眨眼,忍着不适一心想要找到想见的身影。
只是他此刻遍体鳞伤,一身皮开肉绽,惨痛非常,连呼吸中都沁着血腥气,无力起身。
被他动静吸引的姜绛停止打坐,四肢站立起哒哒走到他身前。
经过一整夜灵力愈养,姜绛身体表面的伤大多都已经结痂,只有零星的较深伤口还停留在洁白的鹿躯上。
姜绛垂首用鹿唇在正炜狼吻处轻轻蹭了蹭,见他这时候还目不转睛地痴痴看着自己,突然心中一阵酸涩。
他怎么也没想过正炜居然还是个纯爱战士恋爱脑。
真就不要命也要护着自己。
“阿绛,你能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咽喉干涩疼痛,正炜咽了咽口水,直起脖子喉结滚动,低沉暗哑的男声自喉部发出。
他痴痴看着姜绛。
“你比我伤的重多了,正炜你个大傻蛋。”
“我那样拒绝你,你怎么还为我拼命,正炜,你是不是傻了?”
精致漂亮的白鹿拥有一双目若悬珠的清澈眼眸,显得姜绛身上总有些无忧无虑的乐观天真。
每次被这双眼睛注视的时候,正炜都觉得自己好似离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很遥远了似的,内心难得宁静安适得畅意满足。
况且与姜绛相处的越久,就越能感受到他与自己这样久久沉溺于黑暗之人的不同。
他乐观、自信、开朗,活泼的像一团暖融融的阳光,虽然热情却又不至于在触碰时灼伤自己。
哪怕面对血海深仇也心软的不像话。
倘若自己与姜绛身份置换,不说报复,也是断然不可能心慈手软地默视自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痴缠。
正炜喟叹,真暖啊,他的小太阳。
而现在他的小太阳哭的稀里哗啦,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看姜绛为了自己而落泪,正炜却觉得那眼泪更像是砸进自己心里,心生愉悦的同时心中有个地方几乎软成一滩水。
有他这滴泪,正炜只感到身上的痛苦好似减轻了多许,整只狼都有些飘飘然。
“阿绛,我好痛啊,你快来帮我吹一吹好么?”
他们之前还尚在说情谈爱、两情相悦之时,有一次对练姜绛没收住手,自己本能躲过却又想看姜绛反应,故而未闪躲被他攻击到,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那时姜绛便到他身边捧着他的手臂吹一吹气,半开玩笑半安抚道:“呼呼呼,痛痛飞走喽。”
正炜也配合做惊讶状:“真的不痛了,果真是妙手回春啊姜医师。”
二人继续缠斗在一处。
可却失了前一轮正经比划的味道。
多了几分缠缠绵绵、眉目传情、眉来眼去。
正巧姜绛攻向正炜下盘。
看出他的打算。
正炜顺着姜绛的力道一个翻身,动作行云流水,眨眼间便将姜绛死死地压在了身下。而姜绛也不甘示弱,毫不犹豫地抬起手,猛地钳住正炜的脖颈。与此同时,他的双腿如同一对灵活的蛇,迅速地相互绞缠在一起,然后猛地一用力,上下翻转。
他直接跨到正炜腰腹处。
像只骄傲的猫儿一样得意洋洋,摇头晃脑:“哎嘿,我赢了哦,正炜正炜,快乖乖认输吧。”
他手放在正炜喉间,感受到他一瞬间的紧绷,随即又放松下来。
正炜只是笑,突然趁他轻敌时腿部用力,侧身一滚,同时眼疾手快把他箍到怀里,如蟒交缠在一起。
他脸颊挨在姜绛颈窝,发出沉沉的笑音:“现在是阿绛输了。”
姜绛眨了眨眼,残留的得意化作对状况突变的怔愣,“啊——”的一声尾意撒娇的长调,姜绛突然弓腰一下啄在了正炜脸上。
“不打了不打了,反正我不是你的对手,咱们玩点别的。”
他搂着正炜的脖颈,唇角带着笑,娇俏的过分,脑袋拱到正炜胸前胡乱地蹭,“我们玩医师的毒药好不好?谁输了就要谁负责家里的卫生打扫,不许用法术的那种。”
医师的毒药是姜绛上辈子刷到过的小情侣互动游戏——女巫的毒液更名版,通过选择特定部位作为“毒药”并尝试亲吻对方来完成挑战,谁先亲到对方的毒药谁就输了。
不过上辈子她只和自己的亲亲宿友们玩过零食大礼包版。
这辈子自从有了正炜才算弥补了他上辈子没有对象玩的遗憾。
宠溺的弧度沾上微笑的唇角,近乎融化般柔和,压在姜绛上空的年轻公子眉目含情,姿态随意,眼底的诸多情愫随姜绛亲昵的动作丝丝缕缕的荡开。
“阿绛想玩什么都可以,我都奉陪。”
… …
近乎死过了一回,那些什么家仇、什么族恨,全都被扔去了九霄云外。
现在姜绛对正炜的任何要求都可以称得上是百依百顺,经历了正炜舍命相护的这遭,姜绛只觉得就算这时候正炜说要他的命,他也认了。
更遑论正炜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关心他的安危,连他自己本身都被抛之脑后,姜绛心中那种强烈的、无以言表的感动与颤栗感更是登上了顶峰。
只是帮正炜吹一吹伤口,这样的小事,姜绛哪里会不肯。
姜绛依言照做。
即便由正炜分担,也仍然皮开肉绽、形容狼狈的小鹿硕大眼眸含泪,控制着力度生怕吹疼了正炜。
温热气息喷洒在身体上,正炜竭力抬首舔了舔姜绛湿漉漉的眼睫,狼舌一卷。
舌上的软刺梳过小鹿长而卷翘的雪白睫羽。
泪珠滑落咽喉。
干涩的喉道稍微缓和。
正炜却只觉得姜绛的眼泪味道咸涩异常。
明明已经是最好的时机了,姜绛这时候不会拒绝自己,哪怕只是看在自己舍命相护的份上,他提的要求就算再过分,姜绛也不会一口回绝,留有讨还的余地。
可正炜就是开不了口。
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像是有根钉子悍在了嘴上,所有发声的路径都被堵塞,耳朵也像忽然失聪了似的,只能看到姜绛嘴巴一张一合,却没声音。正炜突然觉得到处都死寂的可怖。
或许早在很久之前,正炜就后悔了。
二人的打闹嬉戏,互相陪伴的静好岁月,推及至更早前的那个告白之夜,明幽灯火下,也许心动的并不只有姜绛。深夜从窗口翻进姜绛房中时,说的也不都是违心虚假应对之词。
雷劫下姜绛的身影被不断虚化,那时的心疼焦灼亦不是虚假,他是真的,真心愿意以身代之。
可是——
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像有无数根锋利的针穿过。
他忽然想起姜绛从前玩笑般的话。
“辜负真心的人,是要吞一万根针的。”
… …
正炜被他手下亲卫悄悄带回府邸养伤,姜绛则返回自己家。
没几日姜绛可以化为人形后给正炜递上拜帖,被他王府里的侍仆带着去见他。
两人见面后,正炜好一番倾诉衷肠,姜绛又有意顺从,两人迅速复合,较之从前更加亲热甜蜜。
又过数日,正炜邀姜绛进王府常住,姜绛点头应允搬进王府。
妖皇之位的争夺早在正炜痊愈后进入白热化阶段,姜绛住在正炜同院隔壁房间见他几乎夜夜点着明烛与臣下议事。
他不懂这些,也没耐心去理会。
可正炜是在为夺位之事呕心沥血,几乎不眠不休,姜绛见他疲倦实在心疼。
所以尽己所能想在拿手的领域能帮上正炜的忙,于是翻阅医术,查记古籍来为正炜配置他和收下兵臣们用得上的药物。
努力程度比之正炜宵衣旰食、樊膏继晷的辛劳有过之而无不及。
往往到了鸡鸣狗吠,晨光破晓才睡下。
后面姜绛在王城里置办了义诊,又多次出入各妖界臣属家中为其及家眷诊治。
除此之外,为了给正炜多拉些支持,姜绛专门研制了养肤美颜的丹药方子,还有些面霜脂粉类的东西用以笼络暂时中立一派宅府里的夫人爱宠,借此吹上些枕边风。
最后正炜呼声越来越高,几乎离妖皇之位仅有一步之遥。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往往在这个时候,若还没有意外的话,意外就要发生了。
“夫人身体一向康泰,只是今日误食了些轻微毒素的东西,喝些药来调养一二便可无恙。”
收回搭在帕子上的指尖,姜绛将平铺在女子手腕上的轻薄绢帕收起折叠好,隔着纱帐对里头只看得出身形的女子安慰一句,就问边上的婢女拿笔来给自己写药方。
这时恰好进来手中平稳端着放有笔墨的木托盘的另一个婢女,她走到姜绛身边停住脚步,微微福身。
随后这穿着藕色裙装的婢女起身,作势要将托盘放在桌上方便姜绛书写。
姜绛微微侧身让路,不料这婢女与他擦肩而过时忽然一手抖,研好的墨汁朝姜绛身前泼过来。
由于身后还站着另一个姑娘,姜绛便没闪躲,胸前衣襟上登时一大片黑渍。
“咣”的一声砚台砸在地上,自知闯祸的婢女即刻跪倒在地,头颅重重磕在地上,语气惶恐且带着哭腔,“奴婢一时失手,还望大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