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晔神色迟疑,片刻后方道:“弟子已离家数月,想念家中母亲,故而想求师尊应允弟子归家小住些时日。”
攸桐便遂了他的心意,放了灵晔半月小假。
亓越萌看着灵晔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回过头顿时垮下脸,瘫倒在椅子上。
从前总能出去也没觉得外面有多好,可现在被拘着便总惦记着想要往外跑。
攸桐将他沮丧模样尽收眼底,不由感到一阵好笑。
“溪儿可是觉得陪师尊无趣了?”
“怎么会,师尊温柔和气,博学强识,会这么多好玩的事情,我跟师尊待在一处,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够用,才不会无聊呢。”
亓越萌振振有词地反驳,师尊这样好,陪自己玩闹也十分耐心,他哪里情愿叫师尊误会。虽然清楚攸桐的话中多是调侃意味,但亓越萌还是亲口澄清了下。
“我只是有点想念我在外面的朋友,”亓越萌垂头塌肩,清脆悦耳的少年音中流露出些许落寞,“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好不好,是何模样。”
攸桐眼中不自觉带了些怜惜,她轻轻拍了拍亓越萌的肩膀,安慰道:“那就下山去找你的朋友们,不必忧心你师兄。”
“为师替你与他说明。”
亓越萌顿时惊喜万分,喜形于色,他一下抱住攸桐手臂,一边扭着上身轻晃一边乐道:“我就知道师尊最疼我的,等我回来了给师尊带好吃的!”
攸桐任他抱着自己胳膊,笑看他跳下椅子就往门外跑去,却在跑到门前半步时又突然退回来,笑嘻嘻给自己道了句“师尊再见”才一鼓作气跑走了。
光从跳脱雀跃的背影就能看出他又多高兴了。
攸桐唇际笑意加深。
可随即忽而想到花尽,她面上微微冷了些。
溪儿年纪小,乖巧懂事,又因自幼备受花尽照育,而对他亲赖有加,故不愿违背师兄花尽的嘱咐,哪怕有时不情愿也只口头抱怨,仍乖乖听话。
可花尽都已上千余岁,竟还是不懂分寸。
他究竟把溪儿当做什么?
掌中玩物吗?
攸桐垂眸端起茶盏,掀开杯盖,温热水气从杯中蜿蜒向上,渐渐模糊了她的眉眼。
看来,自己应好好与花尽说一说了。
话说这边灵晔却没如他说的那般归家去,而是直奔向魔界。
他适才修行不过数月,修为着时有限,未至半路便已消耗大半灵力,只好御剑从空中飞下缓步前行。
下山时正值午后,等灵晔中途歇过两场,到达九渊山时已至夜暮。
他找到王宫守门的司阍说明来意,声称自己是仙族拂萱圣君之子,因与魔尊有旧,故来拜见。
那守门士卒不可能仅凭他口中说辞就放人进宫,于是便道:“可有信物?”
灵晔随即取出圣君府的拜帖递给那士卒,上面确实是他母亲拂萱的私印。
于是那士卒看过之后便笑着请灵晔于原处等待片刻,他去与同样守门的几人解释后才好请人暂代职务,去帮灵晔通报。
灵晔自然无有异议,只颔首以示自己不会在他去后乱走动。
大致有半盏茶的功夫,那魔族士卒折返回来,将手上拜帖交还给灵晔,略有些赧然,道:“真是不巧了,我们尊上这几日并不在宫中,这位仙君,您还是过些时日再来吧。”
灵晔接过帖子,闻言虽很是失望,却仍守着礼,温声道:“多谢了,明日我再来便是。”
再与那魔族士卒道别后,灵晔转过身离开王宫门口,找了一处客栈暂且住下。
九渊山作为魔界王城,夜里热闹不逊白日,甚至较之更为喧嚣。窗外街道灯火煌煌,熙熙攘攘,丝乐声大开大合、不绝于耳,客人往来掎裳连襼,商贩吆喝叫卖声抑扬顿挫。
秋叶簌簌,夜风轻袭,穿过敞开的窗口,把房间里红烛吹的明暗摇曳。
简陋的灰色床帷中,灵晔睡得并不好,他紧闭的眼睫颤的厉害,唇齿间不停启合,好似在说些梦话。灵晔鼻翼沁出一层薄汗,仿佛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就在他表情惊惶到了极点的瞬间,凄厉的一声“不要,褚枝哥哥救我!”,随即灵晔猛一睁眼,哗然坐起身,面上惊魂未定,再一摸后背,已是湿滑黏腻的一片,浸湿了衣衫。
一行清泪顺着灵晔的脸颊滑落,滴在他胸口的衣服上。
他低头,呆愣愣地看着那一小片水渍,神情惶恐地抿紧了方才于睡梦中被啃咬的红肿的唇瓣。
他是灵晔,也是墨珩。
* * * * * *
“我打算在这里继续生活,明日起找些活计。我娘教我读过书,略识些字,去做账房或是给人抄书,总能活下去。”
褚枝闻言轻轻一笑:“这也很好。”
褚枝没有留多久,很快走了。
偌大院落空空荡荡,只剩下了墨珩一人。
娘亲安葬行程已经全部妥当完成,墨珩走进自己的房间,他扶着床边坐下,随后便直愣愣看着手心出神,瞳孔失焦,视线落不到实处。
默坐无言。
忽而墨珩仰身躺倒,衣袖掩面,咬唇阖眸,五指并拢挡在眼上,不多时指缝中便渗出湿润水渍。
他骗了恩人。
娘亲确实教他念过书,使他略识些字。
可是、可是……
墨珩想起自己霜白的发色与青翠的瞳仁,便忍不住呜呜咽咽着抽泣出声。
可是城中人绝不会因他读了几本书便放下异样眼光,对他平等相待,予他同旁人一样做工赚钱补贴家用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