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邪木牌

二人不欢而散。

即墨奕气冲冲跑了出去，似乎还能听到他路过门口时，迁怒骂了两句守门的侍卫的声音，贺韩伊坐在琴架前无奈按了按眉心。

这小屁孩，小小年纪谈什么情啊爱呀的。

贺韩伊心里直觉，即墨奕单纯就是因为觉得自己从小的好朋友被讨厌的人分走注意力而占有欲发作，一时想不开。

让他冷静冷静就好了。

下午晚些时候，贺韩伊透过窗户，看到天边的晚霞如火焰般燃烧，将整个天空染成了一片橙红色。

他叫来白菀一问：“姑祖母从奉天楼回来了吗？”

奉天楼是皇宫中专门用于祈福的地方。寻常时候宫妃们多会结伴着去那里祈求圣眷恩宠或是安康子嗣。每年国朝大典也会在那里举行，由阗皇率一众大臣祭祀宗庙，祈求人界风调雨顺，百姓安乐。

贺太后不像从前那些皇后、太后、太上皇后或是爱权或是爱利或是爱修炼，她生性平和，比起玩弄权术道法，更喜欢如普通的凡人老太太一样闲时含饴弄孙，养些花儿朵儿。

多年宫廷生活下。

容颜未改，心却早已经沉静了。

今日一早贺太后记着前些日钦天监测出来的良辰吉时，去往奉天楼祈福还愿。

已在那里待够了整个白日。

算算时间，到了这时也该回来了。

果然不等白菀回答，就听到一道透出慈和笑意的女声穿过耳帘，“岁安，好孩子，可是想念姑祖母了？”

高华宁庄的宫装女子笑语盈盈走进内室，随手解下铁锈红的乌金密纹缎衣，后面侍立的工人垂首接过。

贺太后的面容要比她实际年龄年轻的多，看上去最多三十出头，是位端方大气的美妇。一举一动中松弛有度，举手投足间都透漏出成熟的风韵，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品尝到了历久弥香的悠醇美酒，入口时清爽甘甜可后味辛辣回味儿无穷。

她搂着贺韩伊坐下，“我的儿，今日姑祖母不在，太子没有来闹你吧。”

老人家总是希望儿孙们之间能和乐顺遂的。

贺韩伊当然不会直接说即墨奕与自己起的争执，而且他心知贺太后也只是一心为他好，想要与即墨奕培养好感情。

在贺太后看来，万一日后他分化成坤泽，与即墨奕在一起便是最好的归宿。二人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又有贺太后与辅国公府及贺氏为他撑腰，饶是即墨奕也不能薄待了他。

虽说分化这事并不绝对，但为他看诊、调理身体的太医们都说他日后有很大概率会成为坤泽。

那么表面上贺韩伊几乎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太子正君。

但总归只是口口相传，暂时没有正经的圣旨懿旨婚契文书，即使贺韩伊真的成为坤泽，也还便有选择的余地。

毕竟再想要结儿女亲家，贺太后也要问一下贺韩伊的意思，她不会勉强贺韩伊接受不喜欢的亲事。

贺韩伊只是说：“殿下来过一回，与我说了两句话就走了，没做其他的事。”

他中午午睡后才换了身青色圆领袍，白绒滚边，腰系素带，由于生得文文弱弱，即使面上没什么表情，说话认认真真，一本正经也直叫人觉得是个故作成熟的小大人。

贺太后笑而不语，乌黑高耸的云鬓上金凤步摇口中衔珠轻荡，手掌轻轻抚拍着贺韩伊的背部。

半晌后才缓缓开口。

“你就会给他开脱。”

“岁安啊，你这孩子……”

“不必瞒着姑祖母了。”

“我回来时就有人来报，说太子上午到慈宁宫坐了半柱香都不到，走的时候发了脾气，回东宫后还打砸了不少东西，连他身边的宫人也挨了打。”

“整个东宫里闹哄哄的不成体统。”

“岁安，姑祖母知道太子不会对你动手，只是怕你心里堵气，若是太子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与他计较，告诉姑祖母，姑祖母给你好好罚他。”

闻言贺韩伊不禁沉默，其实贺太后只有前半句说的是对的，后半句却把主次弄反了。

说话不好听的不是即墨奕，而是她乖巧惹人怜惜地好侄孙儿，贺韩伊。

虽然他也不算说了难听的话，只是道明自己对即墨奕无意，要即墨奕不必再把二人间的口头配对相关挂在嘴边，他斟酌着用词，尽量照顾即墨奕的自尊心，但恐怕落在即墨奕耳中仍然确实挺过分的。

贺韩伊不言语贺太后也不甚在意。

她想起什么，唤来侍立一旁的锦烛，从她那取来一块辟邪檀香木平安牌，然后亲手穿了红绳给贺韩伊带上，字字句句叮嘱都是对贺韩伊的关怀牵挂。

“近来京里面时疫虽得到了控制，可咱们在宫里面也不可掉以轻心，你素来体质就弱，更是万万不能出差池。”

“姑祖母在奉天楼给你求了件平安符木，是已开过了光的，上面请法师给你刻了驱邪和保平安康健的符文，你带着，姑祖母也能放心些。”

贺韩伊拿起挂件低头仔细瞧着，是个长方形的木头块，打磨的光滑油亮。不过一指的长度，四周却满满当当刻着类似符咒的纹路。

他来到这个世界九年了，知道这是个真正有仙佛妖魔鬼怪存在的世界。

也知道他身边最亲近的贺太后就是个修为中等的修士，自有法力傍身。

而奉天楼里的法师每一位都是阗朝皇室中德高望重、修为高深的宗亲，他们给出的辟邪平安符自然不是摆设，是有实际功效的。

能不能免疫时疫贺韩伊不确定，但肯定能防住一部分邪祟侵扰。

贺太后一番拳拳爱护之心，贺韩伊深有体会，心里有个地方酸酸涩涩，即便是穿越多年也还是会不习惯被这样直白的爱护疼惜。他抿唇微微笑，与贺太后形容相似的狐眸如寒星似的泛着清光，长睫垂落，指尖揉着木牌。

“谢谢姑祖母，岁安很喜欢这个。”贺韩伊莞尔道。

贺太后也慈和看着他笑：“岁安喜欢就好。”

这祖孙俩又依偎着说了些亲近话后，贺太后忽然又想起了贺韩伊最近几个月与即墨弃、即墨厌走得近了些的事。

原来只是贺韩伊偶尔出门到御花园、繁花池、流云榭等地散步时见到他们停步礼节性问一问他们的近况，后来不知何时起他们就光明正大进了贺韩伊所居的慈宁宫偏殿，就连无心召见他们的贺太后也凑巧见过几回。

贺太后沉思了会儿，觉得贺韩伊可能是因为宫内上书房里面的学堂碍于宫外时疫推迟开学，宫中唯一与他同龄作伴的即墨奕又有太多事情：练功修炼、学习政务、研读功课，每日满满当当。

与贺韩伊说话的时间都很有限，贺韩伊又没有其他玩伴，怕是觉得寂寞了才会叫来那姐弟作陪。

她虽然不太喜欢那姐弟，觉得他们出身确实有些不堪入耳。但也因此没有严明禁止他们出入慈宁宫，对他们多少影响了贺韩伊与即墨奕关系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的。

老人家偏爱自己膝下最疼爱的两个孙儿，他们有了龃龉自然不能是他们本身哪里不对，只能是被外头别有用心的人带坏了。

“岁安，你同——”，贺太后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称呼即墨弃与即墨厌姐弟俩，眉心一拧，她想了想才惊觉阗皇帝后皆未给那姐弟起名字。

而即墨奕恶意取的弃、厌二字，也都只是他私下里的称呼，即墨奕恨不得他们永远都上不了玉碟，哪里会主动去提醒。

于是饶是贺太后一直对那姐弟二人的存在无感，漠视多年，这时也不禁有些不自在。

但好在贺太后很快调整过来，她缓和了下语气，道：“岁安，你同……他们在一块玩耍，是觉得缺玩伴了么？”

“不过说来阿语也失了分寸，怎么连皇子皇女们的名讳也未安排妥当？”

阿语，正是乔皇后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