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雨幕砸在防弹头盔上,江淮之的手指还攥着那截磨得发亮的银链。“平安”二字被血渍浸得发暗,链扣处留着向瑶总说“硌得慌”的毛边,此刻正扎进他掌心,像她假装生气时掐他胳膊的力度。
“队长,敌方火力太猛!”
通讯员的嘶吼混着雨声灌进耳麦。
江淮之盯着百米外坍塌的医疗站废墟,爆破产生的气浪掀翻了半边墙体,钢筋裸露的缺口里透出微弱的应急灯红光。
那是向瑶习惯随身携带的LED灯,每次值夜班都会夹在急救包侧面,说“白光太刺眼,暖光能让伤员放松”。
他不知道她是否还在里面。
三个小时前,林雨稀的密报让他带队摸到恐怖组织临时据点。
本以为能打个措手不及,却在冲锋时看见向瑶被反绑着推上废墟高台——她白大褂左襟的血渍晕开,像朵开败的百合,却还在朝他笑。
那个笑太像高中时她躲在图书馆角落看《无国界医生日记》,发现他坐在对面时的慌乱抬眸,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又藏着“别过来”的警告。
“别开枪!他们在医疗站埋了炸弹!”她的喊声被风扯碎。
江淮之看见她腕间的银链在阳光下晃了晃,突然想起她之前在装甲车后座帮他缝补迷彩服,说“你总把伤口藏在绷带里,像当年藏起父亲的烈士证。”
此刻她腕间的皮肤被绳子磨破,银链却固执地贴在血肉上,像某种永不剥离的烙印。
爆炸来得毫无征兆。他被气浪掀翻时,看见向瑶朝埋着炸弹的墙角扑去——那里蜷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
混凝土块砸下来的瞬间,她的身体护成弓形,白大褂下摆扬起,像只展翅的蝶,却被灰尘与硝烟吞噬。
现在雨越下越大。
江淮之蹲在废墟残骸里,指尖划过向瑶急救包的残片:三花猫贴纸只剩半只耳朵,消毒棉片的铝箔袋被划破,棉絮沾着泥点。他拍掉上面堆积的灰尘,想起大二那年她去非洲,寄来的明信片上画着戴蓝盔的卡通小人,旁边写“这里的风很野,却没你在军校寄来的叠被图可爱”。那时他总嫌她啰嗦,每次回信都只画个歪歪扭扭的盾牌,却在拉练时把她寄的消毒棉片藏在贴胸口袋,像藏着最珍贵的秘密。
“找到林雨稀了!”队员的声音惊飞了栖在断墙上的夜鹭。
江淮之转身时,看见林雨稀蜷缩在碎玻璃堆里,手里攥着半张威胁信——“你弟弟在M市港口”的字样被雨水晕开,边缘是向瑶去年给她转钱时的备注截图:“雨稀别慌,先给弟弟做手术,我这儿还有奖学金”。
林雨稀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血珠混着雨水滴在向瑶掉落的笔记本上。
本战地医疗记录,最新一页画着改良版止血带示意图,角落用红笔写:“淮之总说我绑得太松,可他不知道,太紧会让伤员想起枪声。”
江淮之的喉结滚动,她昨天在掩体里帮他处理擦伤,碘伏棉签碰到伤口时,她忽然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每次擦药都咬牙,像高中摔破膝盖还假装没事的笨蛋”。
废墟深处传来金属碰撞声。
江淮之几乎是踉跄着爬过去,在坍塌的输液架下摸到那截银链——链身扭曲,“平安”二字只剩个“平”,边角划着道深长的凹痕,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他看着“平“字发愣,向瑶的脸却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浮现,“等战争结束,要去把银链改成戒指,这样就不会丢了。”现在却只能攥着残链,任雨水混着眼泪砸在手背,辨不清咸涩。
对讲机里传来总部指令:“暴雨导致余震风险上升,全队撤离!”队员们陆续退到警戒线外,江淮之却跪在废墟里,指尖一寸寸抠着混凝土缝——那里嵌着向瑶常用的蓝黑钢笔帽,笔帽顶端的小护士玩偶歪着头,像在等主人再次把它别在白大褂口袋。
“队长!”通讯员拽住他的胳膊。
江淮之猛然抬头,看见不远处的断墙上,有行用指甲刻的歪扭字迹:“阿和…记得喂…”——是向瑶的笔迹。
他想起高中时他们给三花猫搭窝,她蹲在教学楼后,校服裙摆沾着猫毛,说“阿和要住在向阳的地方,这样冬天就不会冷”。
此刻雨水冲刷着墙缝,那行字渐渐模糊,却像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撤离时,江淮之把银链塞进贴胸口袋,指尖触到半颗融化的水果糖——是她昨天塞给他的,草莓味,包装纸印着卡通护士。
他忽然想起她总说“苦的时候含颗糖,就觉得世界没那么糟”,此刻糖纸在雨水里发皱,甜味混着血腥味漫上舌尖,却比任何时候都苦涩。
夜雨渐歇时,废墟上的应急灯终于熄灭。
江淮之望着黑暗中的断壁残垣,似乎听见远处传来幼猫的叫声。像极了那年秋天,他和向瑶在操场角落发现三花猫时,它蹭着向瑶裤脚发出的奶声。
风卷着雨丝掠过他的头盔,带走了最后一丝属于她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