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雨点砸在船篷上的声音像是千万只马蹄踏过，稚奴就是在这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悠悠转醒的。他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清晰。头顶是粗陋的木制船篷，随着波浪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这是哪里？"稚奴下意识想撑起身子，却发现全身像被碾碎过一般疼痛。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一张潮湿的草席上，身上盖着件陌生的粗布外衣。
"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船尾传来。
稚奴猛地转头，动作太急牵动了脖颈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船尾处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正用木勺从桶里舀水。那人转过身来，脸上赫然戴着一副青铜面具，在昏暗的船舱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你是谁？"稚奴本能地向后缩去，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船板。他的手指在草席下摸到了一块尖锐的木屑，立刻攥在掌心。
青铜面具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弯腰递来一只粗陶碗，碗中清水微微荡漾。"喝点水。"
稚奴没有接，反而将木屑攥得更紧。"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面具后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什么，但很快归于平静。"我若要杀你，何须等你醒来。"他放下碗，声音低沉如闷雷，"昨夜你家遭此变故，除了你被我救出来，其他人全部遇难。"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剖开稚奴的记忆。火光、惨叫、飞溅的鲜血……一幕幕画面突然在脑海中炸开。他记得父亲将他推入密道时的最后眼神，记得母亲倒下的身影，记得那些黑衣人手中滴血的长刀。
"想哭就哭吧。"面具人说。
稚奴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他不能哭，不能在陌生人面前示弱。但眼泪背叛了他的意志，如决堤洪水般涌出。他蜷缩成一团，将脸埋进膝盖，无声地颤抖。
船外雨声渐歇，只剩下船桨划破水面的轻响和稚奴压抑的抽泣。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发现面具人已经站在船头，正用竹竿撑船靠岸。
"你已经哭过了，现在心里应该好受些。"面具人跳上岸，将船绳系在一根木桩上，"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我？"
稚奴抹了把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裳，手腕和脚踝处都缠着麻布，隐约透出血迹。"我父亲……"
"蒯铎回来之前和我书信，约定由我接应。"面具人打断他，"但我来迟了一步。"
稚奴踉跄着跳下船，湿滑的河岸让他差点摔倒。他稳住身形，抬头直视面具人："我要为他们报仇。"
河岸边有一张简陋的石桌，面具人走过去坐下，示意稚奴也坐。"知道你的仇人是谁吗？"
"我爹叫过他的名字。"稚奴的声音因仇恨而颤抖，"带头的人是庄芦隐。"
面具人身体明显僵了一瞬。"怪不得有如此手段，原来是平津侯。"他沉吟道，"可你爹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找我爹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稚奴摇头："我不知道，我爹没有说。"
面具人长叹一声，青铜面具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如果被他知道你还活着，会非常危险。"他顿了顿，"昨天所发生的一切你已无法改变。你确定要报仇吗？"
"如果不能报仇，我还不如死呢！"稚奴猛地拍桌而起，眼中燃烧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怒火。
面具人静静看着他，突然伸手按在他肩上。稚奴本能地反抗，却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按回石凳上。"你愿意照我说的做，我有办法帮你。"
稚奴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恭礼："告诉我。"
"平津侯位高权重，想报仇需要时间。"面具人声音低沉，"你要隐山学习技艺。"
"要多久？"
至少十年
面具人站起身说道："我会送你去学艺。但首先，你得活下来。"
"好。"他咬着牙说，"十年就十年。"
稚奴醒来时，正在与师兄弟们交流
"你就是蒯铎的孩子？"一个老者老者走进来问。
稚奴挺直腰板："是。"
"下来。"老者突然说。
稚奴这才注意到屋内地面比门口低了三尺，有一道陡峭的台阶。他小心翼翼地走下去，站到老者身后。
"我叫星斗。"老者上下打量着稚奴，"先要跟你说清楚，你在我这个地方不会有任何优待。如果吃不了苦，你也可以直接走，我绝不拦着。"
稚奴迎上他的目光："我要习武。"
星斗充满嘲讽："你筋骨松软，资质平庸，根本不是习武的材料。"他转身说道，"他已经为你设计了复仇之计，你只要照着计划走下去，一定会得偿所愿。"
"我要亲手杀死我的仇人！"稚奴倔强地说，"如果不是高强武术，我就不学了。"
星斗眯起眼睛："报仇一定要靠武力吗？"
"那还能靠什么？"
"靠的是信念。"星斗的声音突然变得深沉，"你若持有此念，天下之术皆可复仇。"
稚奴还想争辩，突然感到后颈一痛。他最后的意识是星斗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然后世界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时，稚奴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奇怪的木笼中。笼子由无数木条交错组成，没有任何锁具，却严丝合缝地将他禁锢其中。更奇怪的是，他的脸火辣辣地疼，像是被无数细针扎过。
"解不开，你便饿死在这里。"笼外传来星斗大师的声音，随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稚奴挣扎着坐起来，仔细研究这个木笼。木条之间的连接处没有任何钉子或绳索，纯粹依靠精巧的榫卯结构固定。他想起父亲曾经教过他的一种古老机关术——"千机锁"，原理与此类似。
"父亲……"稚奴喃喃自语，手指抚过那些复杂的接缝。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亲在书房里耐心讲解各种机关要点的画面清晰如昨。他闭上眼睛，让手指代替眼睛去感受每一处凹凸。
三个时辰后，随着最后一块木楔被推出，木笼轰然解体。稚奴浑身是汗地站起来，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
"不错。"星斗大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然后给稚奴规定了一套严格的学习时辰。
"从今天起，你跟我学习堪舆之术。"星斗大师说，"这是第一课——观察。"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梦境与现实的交错。白天，稚奴跟着星斗大师跋山涉水，学习如何"观山势、察水形、辨龙脉"；夜晚，他背诵晦涩难懂的古籍，学习绘制复杂的星图。他的脸渐渐愈合，却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原本圆润的轮廓变得棱角分明，眼睛的形状也有微妙变化，连他自己都几乎认不出镜中人了。
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高明来到稚奴身边。
"该学下一课了。"高明对星斗师父是说。
星斗大师点点头，转向稚奴："跟他下山，学习纵横之术。"
稚奴跪地叩首："弟子拜别师父。"
星斗大师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记住，天地为棋盘，众生皆棋子。去吧。"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药王谷，另一个少女也开始了他的修行。七岁的徐长宁，被"悬壶客"带入谷中学习。
"为什么要教我这些？"徐长宁问正在研磨草药的悬壶客。
悬壶客头也不抬："因为你注定要成为一把刀。"
"谁的刀？"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悬壶客将一包药粉倒入沸水中，"现在，去把《黄帝内经》背完。"
风雪夜，两个失去一切的孩子，一个在背医书，一个在记血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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