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来那日，秋雨正绵绵不绝地敲打着郡主府的青瓦。夭夭捧着信笺的手微微发抖，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郡主，中州急报……傅将军为救被困灾民，被洪水卷走，至今……下落不明。"
徐长宁正在修剪花枝的手蓦然顿住，银剪“铮”地一声落在青石板上。她缓缓转身，脸上看不出悲喜，只轻声问：“陛下那边……怎么说？”
“已派水师沿河搜寻，但雨势太大……”夭夭的眼泪砸在信纸上，“傅家领了衣冠冢的恩旨。”
徐长宁立在窗前，雨水顺着檐角滴落，在她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她伸手接过信笺，指尖触到纸张时微微一颤，却始终没有展开。许久，她轻声道："夭夭，再去后院埋下一颗金灯花的种子吧。"
雨幕中的后院泥泞湿滑。夭夭看着郡主亲手将那颗小小的种子埋入土中，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金灯花的种子在潮湿的泥土中沉眠，如同那些永远沉睡在记忆里的人。
平津侯府的地牢也同一日起火。火势来得蹊跷，浓烟滚滚中，藏海被匆忙赶来的平津侯救出。平津侯站在院中，火光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同时，中州傅之松殉难的消息传入侯府，平津侯转头看向藏海。
"将星陨落……"他喃喃自语，望向被烟熏得有些狼狈的藏海，眼神复杂，"你竟真的……"
藏海沉默地擦去脸上的烟灰，目光落在远处被火光照亮的天空。雨水开始落下，渐渐浇灭了那场来得突然的火。
三日后，枕楼的熏香依旧袅袅。香暗荼斜倚在软榻上，指尖轻点桌面，似笑非笑地看着突然造访的藏海："稀客啊，藏大人。"
藏海从袖中取出一张单子："想请教香老板，这些物件，京城哪家铺子最好？"
香暗荼扫了一眼，眉梢微挑："簪子、胭脂、绣线……藏大人这是要讨好哪家姑娘？"她忽然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啊，是了，长宁的及笄礼快到了吧？"
藏海没有否认，只是道："郡主身份贵重，寻常物件怕入不了眼。"
香暗荼忽然坐直了身子，烟杆在案几上轻轻一敲："藏海，你现在该关心的不是这个。"她盯着他的眼睛，"傅将军殉难的消息，你知道了吧？"
见藏海点头，她继续道："那你可知，长宁与傅将军情同父女？当年徐家满门忠烈，留下这么个孤女，是太后亲自抚养。可太后严厉，真正心疼她的，除了永容王爷，就是傅将军了。"香暗荼的声音低了下来，"后来长宁去了药王谷学医，傅将军还常常偷偷去看她，每次都带些京城的小玩意儿……"
藏海的眼神渐渐变了。他想起那日在牢中收到的棉衣和斗篷。
"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及笄礼物，"香暗荼轻声道，"而是一个能听她说说话的人。"
郡主府的庭院被雨水洗得发亮。藏海跟着侍女穿过回廊时，看见徐长宁独自坐在亭子里，面前摊着一本旧书，却许久没有翻动一页。
"藏大人来了。"夭夭轻声提醒。
徐长宁抬起头，眼睛还有些红肿，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藏大人是来报平安的？听说侯府走水，你没事就好。"
藏海在她对面坐下，亭外的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打湿了他的袖口。他没有寒暄，直接道："听说傅将军的事了。"
徐长宁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良久，她轻声道："傅伯伯他……最怕冷了。那年冬天我在药王谷发高热，他连夜策马赶来，大氅上全是冰碴子……"她的声音哽了一下，"太后不许我吃甜食，他就偷偷把蜜饯藏在袖子里带给我；我练字偷懒被罚跪，他就假装路过，说军务紧急需要我帮忙誊写文书……"
雨声渐大，藏海静静听着，看着她眼中的泪光在亭内的灯笼映照下闪烁。那些细碎的往事从她口中娓娓道来，像是一串散落的珍珠，每一颗都闪着温润的光。
"后院的金灯花，"徐长宁忽然站起身，"藏大人要看看吗？"
雨中的金灯花开得正盛，橘红色的花朵在灰蒙蒙的雨天里格外醒目。徐长宁撑着一把素伞，领着藏海穿行在花丛间，每经过一株，便轻声说一个名字："这是父亲……这是母亲……这是大哥……这是教我骑射的周师父……"
藏海看着那些在雨中摇曳的花朵，忽然明白了这是什么——一座没有墓碑的陵园，埋葬着她所有失去的至亲。
最新的一株金灯花刚刚破土，嫩绿的芽尖上还挂着雨珠。徐长宁蹲下身，轻轻碰了碰那柔弱的嫩芽："傅伯伯，这是你最喜欢的女儿红，我偷埋了一坛在这里……"
藏海站在她身后，雨水顺着伞骨滑落。他忽然道："傅将军不会后悔。"
徐长宁的背影微微一僵。
"救民水火，马革裹尸，是将军最好的归宿。"藏海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他在乎的人平安喜乐，便是他在天之灵最大的慰藉。"
徐长宁站起身，转身时眼角还带着湿意，却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微笑："藏大人也会安慰人了。"
雨渐渐停了。暮色中，藏海告辞离去。徐长宁站在满院金灯花中，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新栽的那株嫩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仿佛在向远去的人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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