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北风如刀。
十二岁的徐镇北站在演武场中央,手中长枪翻飞如龙,枪尖破空之声凌厉刺耳。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每一招都带着将门子弟特有的狠劲。雪花落在他的眉睫上,又被他呼出的热气融化,顺着脸颊滑下,像未干的泪痕。
"手腕再沉三分!"
一声低喝从廊下传来,徐镇北身形一顿,立刻调整姿势,枪势陡然一沉,力道更稳三分。
说话的是他的父亲——北疆镇守使徐镇山,一个年近五旬却仍挺拔如松的男人。他站在廊下,身旁还立着一位青衫文士,正是当朝太傅。
"不错。"徐镇山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比上个月强些。"
徐镇北收枪而立,胸膛微微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凝结成霜。他抬手抹了把脸,这才注意到太傅身旁还站着一个小姑娘。
那女孩约莫八九岁,一身素白劲装,腰间别着几枚银光闪闪的飞镖。她生得极白,眉眼清冷,站在雪地里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唯独那双眼睛——漆黑如墨,却又亮得惊人,像是雪夜里唯一不灭的星辰。
徐镇北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
"这位是太傅大人。"徐镇山介绍道,"这是他收养的义女,沈知微。"
徐镇北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却见那女孩突然扬手——
"嗖!"
三枚银针擦着他的耳际飞过,钉入他身后的木桩,排成一条笔直的线。
"知微!"太傅皱眉。
那女孩却歪头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徐将军说令郎天资过人,我试试反应。"
徐镇北愣住了。
京城里的贵女们他见过不少,要么弱不禁风,要么矫揉造作,何曾见过这样凌厉又灵动的?
"有意思。"他听见自己说,"再来?"
太傅与徐镇山相视一笑。
从那天起,沈知微成了徐镇北的陪练。
"你的枪法太死板。"
演武场上,沈知微轻盈地避开徐镇北的攻势,反手一枚银针钉在他的袖口。徐镇北皱眉,枪势一变,却仍被她预判,再次落空。
"你只会照着你爹教的招式来。"沈知微脚尖一点,退开三步,"战场上,敌人可不会按套路出招。"
徐镇北抿唇不语。
沈知微说的没错。他的枪法是父亲一手教的,一招一式都刻在骨子里,可正因如此,反而少了变化。
"再来。"他沉声道。
沈知微挑眉,突然欺身而上。这一次,她没有用暗器,而是直接近身,手指如刀,直取他咽喉。徐镇北下意识横枪格挡,却见她手腕一翻,指尖在他腕上一敲——
"啪!"
长枪脱手。
徐镇北怔住。
沈知微退后两步,捡起长枪丢还给他:"战场上,没人会等你摆好架势。"
徐镇北接过枪,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说得对。"
从那天起,他的枪法开始变了。
不再拘泥于父亲的教导,而是融入了沈知微的灵动。他的招式依旧凌厉,却多了几分诡谲难测,连徐镇山见了都忍不住点头:"有长进。"
沈知微站在一旁,唇角微扬。
徐镇北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像是一阵风,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他的一切。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那日,徐镇北刚从演武场回来,便发现府中气氛凝重。仆人们低着头匆匆走过,母亲坐在偏厅垂泪,而父亲——那个向来如山岳般沉稳的男人,此刻正站在正堂中央,面色铁青。
"怎么了?"徐镇北拉住管家。
管家低声道:"先帝下旨,将大小姐许配给三皇子为妃。"
三皇子?
徐镇北如遭雷击。
那个性格阴郁、体弱多病的庶子?那个在朝堂上毫无根基,全凭先帝偏宠才勉强立足的皇子?
他猛地冲进内院,却见姐姐徐静姝正安静地坐在镜前,任由侍女为她梳妆。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却面无表情,像一尊精致的瓷偶。
"姐!"徐镇北声音发颤,"你不能嫁给他!我去求皇上——"
"镇北。"徐静姝的声音很轻,却让他僵在原地,"这是圣旨。"
她转过身,握住弟弟的手。徐镇北这才发现,姐姐的手冷得像冰。
"为什么?"他问,"父亲不是最得皇上信任吗?"
徐静姝笑了,那笑容让徐镇北心碎:"正因为父亲太得信任,先帝才要把徐家和皇室绑在一起。"她的声音低不可闻,"记住,这不是婚事,是政治。"
一个月后,徐静姝嫁入王府。
又三个月,先帝驾崩,三皇子意外登基。
徐静姝成了皇后,徐家成了外戚,而新帝看徐镇山的眼神,永远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
"你要走了?"
徐镇北站在城门外,看着一身素衣的沈知微。太傅辞官归隐,她自然也要跟着离开。
"嗯。"沈知微点头,"太傅大人说,京城要变天了。"
徐镇北沉默。
自从姐姐入宫,新帝登基,朝堂上的风向就变了。父亲被明升暗降,兵权逐渐被收回,徐家看似荣耀加身,实则如履薄冰。
"还会回来吗?"他问。
沈知微看着他,忽然从腰间取下一枚银针,递给他:"等你成为真正的将军那天,我会回来。"
徐镇北接过银针,握在掌心。
"好。"他说,"我等你。"
沈知微转身离去,背影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
徐镇北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天开始,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