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镇的七月半比往年热得邪乎。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白,河埠头的青苔蔫成了灰,连百年老槐树上的蝉都哑了嗓子——除了我手里这盏荷花灯。
灯是用奶奶的旧衫裁的。她走的那晚,我翻箱倒柜找换洗衣物,竟在最底层的樟木箱里摸到半匹湖蓝色的土布。布角绣着并蒂莲,针脚歪歪扭扭,像出自小姑娘的手。母亲说那是奶奶嫁过来时的陪嫁,可等我翻到布帛最里层,才发现密密麻麻缝着三十七个小纸人,每个纸人后颈都用朱砂点了个圆点。
万能龙套阿囡,七月半要放灯。
母亲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我吓了一跳,纸人"哗啦"散了一地。她弯腰去捡,银簪子在阳光下闪了闪
万能龙套你奶奶走前说,这灯要烧够七七四十九盏,才能......
李瑶瑶才能怎样?
8岁的李瑶瑶坐在马扎上认真的听着姥姥讲
万能龙套(李瑶瑶姥姥)才能....
母亲的手顿了顿,窗外的蝉鸣突然炸响。她把纸人重新缝回布帛,动作快得像在掩盖什么
万能龙套老规矩罢了。
七月十五夜,河埠头挤得水泄不通。家家户户的木盆里浮着荷花灯,烛火映得河面像撒了把星星。我蹲在奶奶常坐的青石板上,看火苗舔舐灯芯——这是我照着奶奶的旧法子扎的第三十七盏灯。
万能龙套(王婶)阿囡!
隔壁王婶突然拽住我胳膊
万能龙套(王婶)你这灯不对劲儿!
她指着灯面,我这才发现,刚才还平整的灯布不知何时鼓起了个包,像有人在里面喘气。
万能龙套(王婶)快把灯捞起来!
她的声音发颤
万能龙套(王婶)去年张寡妇家就是这样的灯,捞起来时......
万能龙套(老支书)王婶子莫要吓唬孩子!
说话的是老支书,他柱着拐杖挤过来,浑浊的眼睛扫过我的灯
万能龙套(老支书)这是你奶奶的手艺。
他从裤兜摸出个红布包,抖开是枚铜钱
万能龙套(老支书)当年你奶奶救过全村人的命,这灯该顺顺当当漂到河心。
老支书的话让我想起奶奶临终前的胡话。她攥着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万能龙套(奶奶)阿囡,记住,灯不能翻,不能捞,更不能......
话没说完就咽了气,床头的铜盆里泡着半盆染血的河水。
夜渐深,河灯顺着水流往村外漂去。我盯着那盏湖蓝色的灯,它漂得比别人家的都慢,像在和什么较劲儿。突然,水面传来"扑通"一声——不是灯,是个人!
人群炸开了锅。我踮脚望去,只见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正往灯堆里爬,水草缠在他脖子上,头发滴着黑水。他抬起脸,我差点尖叫出声——那是张泡得肿胀的脸,眼白翻卷着,后颈有个朱砂圆点。
万能龙套(李瑶瑶姥姥的母亲)阿囡!
母亲的手捂住我的嘴。我透过指缝看见,那个男人爬到了我的灯前,伸出青紫的手指去碰灯面。灯布"嘶啦"裂开道缝,里面滚出个纸人,后颈的朱砂点被水一泡,红得像要滴下来。
万能龙套(老支书)快捞灯!
老支书突然吼道。几个年轻后生跳进河,把我连人带灯拽上岸。我瘫坐在青石板上,看着那盏灯被扔进火盆。纸人在火焰里扭曲,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最后烧成了团黑灰。
万能龙套(老支书)你奶奶当年......
老支书蹲下来,声音轻得像叹息
万能龙套(老支书)七三年夏天发大水,上游冲下来具浮尸。我们捞上来一看,是邻村的哑女,后颈有块朱砂胎记。按规矩,这种'水鬼'得用活人祭河,可你奶奶......
他卷起裤腿,小腿上有道狰狞的疤
万能龙套(老支书)她替我跳了下去。后来每年七月半,她都要扎三十七盏灯——三十六盏给河神,一盏给那哑女。今年......
他看了眼我手里的纸人
万能龙套(老支书)该最后一盏了。
我猛地想起樟木箱里的三十七个小纸人。原来奶奶不是在缝平安符,是在给三十七个"水鬼"扎灯。可为什么今年是最后一盏?
男鬼魂因为今年河神要收够数了。
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我转头,看见河埠头的水面上浮着张脸——正是刚才被捞起来的男人,他的嘴唇在水下翕动
男鬼魂你奶奶欠我一条命,现在该你还了。
我的灯不知何时又漂了起来。它越漂越远,烛火却越来越亮,照得整条河都泛着诡异的红光。老支书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凉得像块冰
万能龙套(老支书)快许愿!说你愿意替奶奶......
万能龙套(李瑶瑶的姥姥)我不!
我甩开他的手。灯已经漂到了河中央,水面突然裂开道缝,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石头。那些石头不是河床,是被水泥封死的墓碑,每块碑前都立着盏荷花灯,和我手里的一模一样。
万能龙套(李瑶瑶姥姥的母亲)阿囡,跑!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我的脚像生了根,只能看着那盏灯撞向最近的墓碑。"咔嚓"一声,灯碎了,水面涌出黑红的血,把整条河都染成了绸缎的颜色。
后来我才知道,七三年那场洪水根本不是天灾。上游的水库溃坝前,村里接到通知要转移,可老支书为了保住粮仓,把哑女锁在了仓库里。等人们发现时,她已经抱着块门板漂了三天三夜。
今年七月半,我在奶奶的坟前烧了三十七盏灯。火光里,我好像又看见她穿着蓝布衫,坐在河埠头扎灯。她抬头对我笑,后颈的朱砂点在阳光下格外鲜艳。
万能龙套(李瑶瑶姥姥的奶奶)阿囡,
她轻声说
万能龙套(李瑶瑶姥姥的奶奶)明年别再扎了。
可我知道,明年的七月半,河面上还是会漂起荷花灯。毕竟——
有些债,是要还七十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