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分子式

暴雨砸在信号塔的铁皮顶上，像有无数人在上面用鼓槌猛敲。林野盯着掌心里那个诡异的分子式，蓝金色的光从程砚的血液里透出来，顺着他结晶化的掌纹流动，形成一条条发光的小溪。雨水怎么冲都冲不散，反而让那些化学结构越发清晰，每个原子之间的化学键都在随着他的心跳闪烁。

这不是巧合。

林野的呼吸猛地一滞。他在医院见过成百上千种抑制剂配方，标准型号的分子式早就刻在脑子里。掌心上这个结构有70%和标准版重合，但关键位置的几个基团被替换成了他从没见过的侧链，像一把被改造过的钥匙，专门用来打开某种特定的锁。

"这是什么？"林野的声音在狂风暴雨里抖得厉害。他松开掐着程砚脖子的手，改为死死抓住对方的肩膀，把人拽回平台内侧。程砚的机械脊椎刮过锈蚀的护栏，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程砚没说话，机械眼的蓝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生物眼还在微微颤动。他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后颈的数据接口处喷出细密的蓝色血雾，溅在林野手背上，凉得像冰。那些血珠一碰到林野的皮肤，立刻就渗进结晶纹路里，让掌心里的分子式又亮了几分。

林野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根烧红的铁丝从耳朵后面穿进去，在脑子里搅动。视线突然开始扭曲，平台上的积水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出他根本没经历过的画面——十五岁的程砚穿着件大得离谱的白大褂，猫着腰溜进医院药房。少年的手还很稳，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熟练地撬开抑制剂冷藏柜的电子锁，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冷藏柜最底层藏着一排蓝色的针管，标签上没有药名，只有一串黑色的代号：Ω-07。

"那是你的实验编号。"程砚的声音突然在林野耳边炸开，带着机械零件摩擦的杂音，"从你第一次因为信息素暴动被送进医院...就开始了。"

积水里的画面跟着变了。程砚蹲在实验室地板上，白大褂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布满了结晶化的纹路，像长出了一层蓝色的鳞片。他手里拿着两个针管，一边是医院标配的抑制剂，另一边就是那支Ω-07。窗外的雨和现在一样大，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程砚咬着牙把蓝色药剂推进自己血管，下一秒就疼得蜷缩起来，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发出野兽似的闷哼。

林野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跪在了积水里，膝盖陷进薄薄的冰层。程砚的身体越来越烫，机械部件运行时的嗡鸣声越来越响，像是随时都会散架。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摸摸程砚的脸，还没碰到就被对方抓住手腕。程砚的手心烫得惊人，生物皮肤和机械部件的交界处渗出蓝色的粘液。

"别碰..."程砚的指甲掐进林野的肉里，"我的免疫系统...在攻击你的信息素受体..."

林野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完全结晶化了，蓝金色的纹路像树枝一样蔓延到小臂，血管在晶体下突突跳动，能看见里面流淌的血液也变成了同样的颜色。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些结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胸口爬。

程砚突然发力把林野推开，自己却因为反作用力撞到了身后的控制台。哗啦啦一阵乱响，上面的显示屏全都砸在地上，迸溅出的火花照亮了他痛苦扭曲的脸。林野看见程砚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喷出一口蓝色的血沫，溅在面前的金属地板上，瞬间蒸发成刺鼻的烟雾。

"适配基因..."程砚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改造了自己的基因序列...只有我的信息素能中和你的...排斥反应..."

林野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那蓝色的烟雾烫穿了个洞。他想起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每次他抑制剂失效，程砚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身边；每次他发信息素暴动，程砚身上就会多出几道新的伤疤；每次他术后伤口发痒，程砚的左手腕就会缠着厚厚的纱布。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差点把他淹没。

"为什么不告诉我？"林野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程砚，你他妈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砚靠在控制台残骸上，慢慢滑坐到地上。他的机械脊椎开始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原本嵌在后颈的数据线接口现在像个张开的伤口，不断往外渗血。林野这才注意到，程砚后颈的位置也有个标记，和他自己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淡得像一层雾，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就像是...用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林野突然想起颁奖台上的那个吻。程砚的牙齿咬破他后颈皮肤时，那种既痛苦又熟悉的感觉。当时他以为是信息素影响产生的错觉，现在才明白，那是刻在基因里的刻印被重新激活了。

"Ω-07项目不是针对你。"程砚的气息越来越弱，生物眼的瞳孔开始涣散，"是针对所有...特殊信息素Omega...你的标记是唯一成功的...基因锚点..."

积水里再次浮现出新的画面。这次是三年前那个雨夜，程砚站在车祸现场不远处的树影里，手里捏着一支蓝色的抑制剂。他看着救援人员把昏迷的林野抬上救护车，看着那辆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赛车，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画面拉近，林野看见程砚另一只手里拿着把瑞士军刀，刀刃上沾着新鲜的机油——那是用来划开刹车油管的。

"刹车油管早就被人动过手脚。"程砚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台信号不良的收音机，"我只是...提前让它失效了...至少那样...你还有机会活下来..."

林野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程砚每次提到那场车祸都眼神闪烁，为什么他一直不愿意说出真相。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是因为他用一种最极端、最笨拙的方式，把林野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结晶化已经蔓延到林野的胸口中央，形成一朵绽放的蓝色冰晶花，每片花瓣都在微微颤动。疼痛像潮水一样一波波袭来，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冻住了。他想开口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嘴角开始渗出和程砚一样的蓝色血液。

"别动。"程砚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扑过来按住林野的胸口。他的机械手掌烫得惊人，金属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林野感觉一股暖流顺着程砚的手掌涌入体内，结晶化的蔓延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胸口的疼痛却翻了好几倍，像是有把烙铁在里面搅动。

"程砚..."林野抓住对方的手腕，发现程砚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能看见下面流动的蓝色液体和闪烁的线路板，"你在干什么？停下！"

程砚没有理他，只是死死盯着林野的眼睛。他的生物眼慢慢变成了和林野一样的蓝金色，里面映出的是林野从未见过的温柔和决绝。林野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在急诊室见面的时候，程砚也是这样看着他，眼神冰冷又复杂，像结了冰的湖面。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你。

林野感觉喉咙发紧，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和雨水混在一起。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变得多余。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愤怒、怨恨、怀疑，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汹涌的感情。

程砚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机械部件开始一片片掉落，露出里面错综复杂的线路和正在溶解的生物组织。他的手掌还按在林野心口，蓝金色的光芒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流动，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林野听见程砚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记住那个分子式...告诉...苏医生..."

后面的话林野没听清。程砚的身体突然一软，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倒在林野怀里。他后颈的标记彻底消失了，像是从未存在过。机械眼的碎片散落在积水里，反射出破碎的光芒，像一地的星星。

雨势渐渐小了，风却越来越大，吹得林野睁不开眼睛。他抱着程砚坐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怀里的人体温低得吓人，只有胸口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结晶化已经停止蔓延，但胸口那朵蓝色的冰晶花还在发光，照亮了程砚苍白的脸。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直升机的轰鸣声。

两道刺眼的探照灯穿透雨幕，像两把巨大的长剑，直直地刺向信号塔顶层。林野猛地抬起头，看见一架黑色的直升机正在缓缓靠近，机身侧面没有任何标志。强烈的光柱扫过平台，照亮了散落一地的控制台碎片和蓝色的血迹，也照亮了林野怀里昏迷不醒的程砚。

林野抱着程砚慢慢站起来，一步步走向塔沿。狂风掀起他的衣角，像一面破碎的旗帜。脚下几百米就是城市的霓虹，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他的后颈突然开始发烫，那个被程砚咬出来的标记第一次自主发出红光，像颗跳动的心脏。

直升机越飞越近，林野甚至能看见机舱门口站着的黑衣人，手里拿着他再熟悉不过的镇静剂注射器。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程砚，对方的睫毛上还沾着蓝色的血渍，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

林野突然笑了。

他用没结晶的右手轻轻抚平程砚皱着的眉头，然后抱着人转身，背对着不断靠近的直升机。探照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映在湿漉漉的金属地面上，像一幅扭曲的油画。

风声里，林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响，平静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想动他，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后颈的标记越来越烫，蓝金色的结晶纹路顺着手臂爬上程砚苍白的脸颊，像在给他描一幅诡异的妆。直升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探照灯的光柱亮得让人睁不开眼。林野站在数百米高空的塔沿，怀里抱着他的整个世界，身后是呼啸而至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