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一块湿透的破布,沉沉压在废弃医疗站的铁皮屋顶上,噼啪声震得人太阳穴直跳。林野猛地咳出一口血沫,铁锈味的腥甜糊住喉咙。他趴在冰凉的地砖上,视线里全是晃动的光斑,那些光斑渐渐聚成一团,复制体在火焰里竖起的大拇指,廉价赛车服烧焦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操。"他骂出声,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之前灼烧般的疼,而是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撕裂感。林野伸手摸过去,指尖触到的东西让他浑身一震。
螺旋状的印记完全变了样。不再是温热流动的光,而是坚硬冰冷的金属,边缘锋利得能割破皮肤。他用指甲刮了刮,传来指甲断裂的脆响。
走廊里传来水声,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像有人踩着积水在散步。林野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牵动了肋下的伤口,疼得眼前发黑。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败的病房里,周围堆着废弃的医疗垃圾,灰蒙蒙的窗玻璃外是铅灰色的天空。
苏晚晴的半块名牌还攥在手心。塑料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上面"Sue Wa-"的字样被血渍晕染开,医院标志倒是清晰可见和程砚办公室墙上那张优秀员工合照里的一模一样。
脚步声在病房门口停住了。
林野的心提到嗓子眼。他能闻到那股熟悉的雪松味,冷冽得像刚从冰柜里拎出来,带着 Alpha 特有的压迫感。门"哐当"一声被踹开,撞击墙壁的巨响惊得积水上的涟漪都乱了套。
程砚站在门口,浑身湿透,白大褂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清瘦却结实的轮廓。他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手枪,枪口稳稳地指着林野的后颈,那里正是那块金属印记的位置。
"醒了?"程砚的声音比外面的暴雨还冷,"我还以为复制体会需要更长的重启时间。"
林野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疼得倒抽冷气。他扶着旁边的铁架床慢慢站起来,每动一下,骨头缝里都像塞进了玻璃碴。
"复制体?"林野盯着程砚冰冷的眼睛,"程医生,你追查的到底是我,还是你的实验品?"
程砚没说话,持枪的手纹丝不动。心电监护仪不知从哪间病房飘来断续的鸣响,滴滴答答,像在给这场对峙打着节拍。积水倒映着两人的影子,扭曲、重叠,像幅抽象画。
林野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里的半块名牌砸向程砚。塑料牌划过一道弧线,溅起一串水花,啪地打在程砚胸口。
程砚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掉在脚边的名牌,握着枪的手指关节泛白。几秒钟后,他缓缓抬起头,眼神里翻涌着林野看不懂的情绪。
"你从哪弄来的这个?"程砚的声音有点发紧。
"你的好实验品给的。"林野冷笑,"在你安排的运输舱里,和一群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怪物关在一起。"
程砚猛地向前一步,雪松信息素瞬间爆发,压得林野腿肚子发软。他逼近到离林野只有一步远的地方,枪口几乎戳到林野的金属印记上。
"怪物?"程砚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疯狂,"你们根本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怪物!"
林野毫不示弱地回视着他:"那又怎样?至少我们没把人当小白鼠!"
程砚的眼神骤变,仿佛被这句话狠狠刺中。他侧过头,避开林野的目光,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滑落,像在流泪。
"三年前那场车祸不是意外。"程砚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是实验体回收计划。"
林野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那些涌入脑海的记忆碎片,雨夜、玻璃碎片、程砚沾满血的白大褂,还有两个躺着的人。
"所以苏晚晴到底是谁?"林野抓住程砚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对她做了什么?"
程砚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我救了该救的人。"
"谁?"林野步步紧逼,"是穿着连衣裙的苏晚晴,还是穿着赛车服的我?"
程砚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也只是个可以随时替换的容器?"
病房里陷入死寂,只有暴雨敲打屋顶的声音。林野看着程砚痛苦的表情,突然觉得喉咙发堵。
就在这时,后颈的金属印记突然开始发烫,转速越来越快。蓝金色的光芒从印记边缘渗出,沿着皮肤蔓延。林野低呼一声,视线瞬间被蓝金色覆盖。
"不好!你的信息素在失控!"程砚惊叫道。
林野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行动。他猛地扑向程砚,速度快得惊人。程砚下意识地抬手格挡,手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两人扭打在一起,重重摔倒在积水里。
后颈的金属印记突然裂开,无数蓝金色的藤蔓从中射出,像拥有生命般缠上程砚的手臂。林野感到一阵剧痛,低头一看,藤蔓竟然从他掌心刺穿出来,鲜血喷涌而出。
"啊!"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血滴落在积水里,却没有散开,反而像拥有生命般聚集起来,组成一个复杂的图案。林野和程砚都愣住了,暂时忘记了打斗,盯着地上缓缓旋转的血色地图。
"这是..."程砚喃喃道,"基地平面图。"
林野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程砚:"你知道这个?"
程砚迅速站起身,脱下湿透的白大褂盖在地图上。"这地方不能待了。"他说着,从墙上的医疗柜里翻出一瓶酒精,泼在旁边散落的文件上,划着火柴点燃。
火焰腾地升起,映亮了程砚的脸。林野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
"给我真相。"林野抓住程砚的手腕,"否则我现在就毁了这里。"
程砚看着他,沉默了几秒,从随身的黑色药箱里拿出两支抑制剂。"先控制住你的印记。"他说。
林野盯着那两支抑制剂,又看了看程砚缠满绷带的右臂。程砚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想将手臂往后缩。
"别动。"林野按住他,伸手扯下绷带。
程砚的右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新旧交替,有些地方已经淤青发紫。林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就在这时,墙壁突然传来一阵震动,裂缝中渗出蓝金色的荧光,与林野后颈的印记遥相呼应。程砚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两人同时看向屏幕。一条匿名信息,附带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三年前的车祸现场,一片狼藉的血泊中躺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都穿着赛车服。
文字显示:第七容器已激活。
金属印记在皮肉下发出蜂鸣,蓝金色光芒顺着血管游走,像有活物在林野血液里爬行。他盯着程砚手机屏上的照片,雨水从程砚发梢滴落,砸在屏幕边缘那行小字上"第七容器已激活"。复制体烧焦的赛车服、运输舱里堆叠的培养皿、自己后颈突然金属化的印记,碎片般的线索在剧痛中终于拼接成带着倒刺的轮廓。
程砚突然攥住林野手腕,掌心温度低得吓人。"医疗站正往地下三层沉降,每小时三米。"他的白大褂下摆滴着水,沾血的手指划过屏幕调出另一张照片,"这不是三年前车祸现场,是去年销毁失败的复制体处理现场。"
林野的视网膜还残留着那两个穿赛车服的自己,雨水泥泞混合着暗红色血渍,背景里半截医院标志在闪光灯下泛着冷光。程砚把手机塞回口袋时,林野闻到了硝烟味,不是来自程砚湿透的衣服,而是藏在白大褂内衬的某个硬壳物件。
墙体突然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蓝金色荧光从裂缝中汩汩涌出。心电监护仪的鸣响变成惨叫般的长音,程砚反手将林野拽到铁皮病床下。坠落物砸在地面的震感顺着脊椎爬上后脑,林野看见程砚半跪在积水里,咬开抑制剂的安瓿瓶,往自己右臂肌肉注射时露出的针孔像某种溃烂的蜂窝。
"第七容器是你。"林野的声音在水泥粉尘中变调,后颈印记突然停止发烫,金属边缘的锋利感却在加剧,"那些复制体都叫容器,而你是管理员。"
程砚扯掉针管时带起血珠,雪松信息素突然变得潮热。他没反驳,只是把第二支抑制剂推进林野颈动脉。冰冷液体窜进血管的瞬间,林野看见程砚后颈衣领下露出半截同样螺旋状的印记,只是那处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凹陷,像是被硬生生剜掉又重新缝合。
"医疗站主电源备用系统启动。"扩音器突然响起电流杂音,程砚和林野同时抬头,被灯光照得眯起眼睛。七八个嵌在墙壁里的金属舱门正在缓慢滑开,每个舱门玻璃后都站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人,他们的脸庞在应急灯光下明明暗暗,全都是林野的脸。
程砚突然捂住林野的嘴。舱门完全开启的瞬间,林野听见整齐划一的呼吸声,那些复制体的后颈同时亮起蓝金色光芒,却无一例外地指向林野自己。最左侧那个复制体的手腕上,戴着串用输液管折成的手链,和林野记忆里苏晚晴总在摆弄的那个一模一样。
复制体们开始敲打舱门,指关节撞击玻璃的声音在空旷空间里形成诡异的共振。程砚扳起林野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听着,现在不是搞清楚谁是谁的时候。"他的拇指擦过林野嘴角蹭到的血渍,那个动作突然让林野想起三年前某个雨夜,程砚也是这样帮他擦掉嘴角的呕吐物,当时说的话却记不清了。
最前排的复制体突然停止敲打。它把右手按在玻璃上,用指尖划出一个图案,正是林野掌心出血凝成的基地平面图。程砚的瞳孔收缩,松开林野转身冲向医疗柜,翻出把生锈的手术刀划破左手掌心,将血迹按在墙上某个不起眼的蓝色标记上。
墙体发出齿轮转动的闷响,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风管道。复制体们开始用额头撞击玻璃,最右侧那个已经撞出了血,顺着脸颊滴在胸前的病号服上,洇出深色的圆点,像某种狰狞的徽章。
"进去。"程砚拽着林野的衣领把他推向管道口,自己却转身走向那些撞得头破血流的复制体。林野在管道入口扭回头时,看见程砚正缓缓摘下白手套,露出掌心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疤痕,那是去年维修赛车引擎时被零件划伤的位置,深浅都分毫不差。
扩音器突然播报新的声音,不再是电流杂音,而是某种合成语音:"容器7与管理员生命体征同步率91%,标记融合程序第三阶段启动。"
林野的后颈印记突然刺入皮肉,剧痛让他眼前发黑。等视线恢复时,他看见程砚正被复制体们按在舱门上,那些林野们的眼睛都泛着蓝金色光芒,像某种冷血动物。程砚的白大褂被扯开,右臂狰狞的针孔在灯光下暴露无遗,而他居然在笑,那个笑容让林野想起运输舱里自毁的复制体,绝望里带着解脱。
通风管道突然开始收缩,金属摩擦声刺耳。林野往前爬时,听见程砚撕心裂肺的吼声:"去找B区304房间的记录!"声音被越来越近的撞击声吞没。
管道出口连接着另一间病房。林野摔在地上时,发现自己正对着一面碎裂的镜子。后颈的金属印记完全显现,像某种精密机械装置深深嵌在皮肉里,边缘伸出的蓝金色触须正顺着脊椎缓慢游走。他摸向自己的心脏位置,那里隔着肋骨传来微弱的震动,节拍和记忆中苏晚晴哼过的歌完全一致。
通风管道在身后彻底闭合,发出锁舌扣上的轻响。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在积水里映出扭曲的倒影。林野数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十三个,每个都有着不同的表情,其中一个戴着输液管手链,正缓缓抬起左手,指向房门方向。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这次不是程砚那种沉稳的节奏,而是拖沓的、像是拖着什么重物的声响。林野捡起程砚落下的手术刀,躲到门后时,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板上和那些镜子里的倒影重叠,所有影子的后颈都亮起蓝金色光芒,像某种诡异的星座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