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不喜欢图书馆。
太安静的地方总让他想起父亲的书房,那种被精密计算过的沉默,连呼吸都像是一种打扰。但今天不同——建筑系馆的穹顶正在维修,阳光从钢架结构的缝隙里漏进来,像一把碎金洒在水泥地上。他坐在三楼的悬挑楼梯间,低头修改着结构力学课的草图,铅笔尖在纸上划出细密的阴影。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
轻快的,带着一点犹豫的节奏,像迷路的小动物在试探未知的领地。顾沉抬起头,看见一个女生站在新闻区的书架前,踮着脚去够最高层的一本《世界新闻摄影史》。她的指尖离书脊还差两公分,发梢因为用力而微微晃动,在阳光下泛出浅棕色的光泽。
书列突然倾斜了。
顾沉的身体比大脑先动。他三步跨下楼梯,右手猛地抵住即将倒塌的书架。木屑擦过他的手背,留下一道细小的划痕。女生似乎没察觉到这场险些发生的灾难,只是惊喜地抽出那本书,转身时马尾辫扫过他的袖口——
她甚至没看见他。
顾沉僵在原地,右手还保持着支撑的姿势。直到女生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慢慢收回手。手背上的擦伤渗出一粒血珠,他鬼使神差地舔掉了,铁锈味在舌尖蔓延。
书架底部躺着一张对折的纸。他蹲下来捡起,展开发现是一份采访提纲,背面写着一行被用力划掉的字:「如何提问才能不显得愚蠢?」
铅笔印很深,几乎划破纸面。
顾沉把纸折好放回原处,走回座位时发现自己的草图边缘多了一个无意识的涂鸦——一个踮着脚的模糊侧影。他盯着看了三秒,突然翻到新的一页,铅笔尖悬在纸面上停顿片刻,然后快速勾出几道流畅的线条。
阳光偏移了十五度,他的素描本上多了一幅速写:
一只伸向高处的手,腕骨处有一颗小痣。
右下角标注着日期和时间,以及一个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标签:
「光害等级:轻微,适合观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