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暗夜筹谋
马车穿过雨幕,沈明卿透过纱帘望着外面模糊的灯火。沈芷兰靠在他肩头睡着了,小手还攥着那枚白玉铃铛。对面坐着的沈翊正警惕地盯着车外,少年绷紧的下颌线条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格外锋利。
"伤口还疼吗?"沈明卿轻声问。
沈翊摇头,却因动作牵动脖颈伤痕而皱了皱眉。他压低声音:"哥,你真信那个萧砚?"
车帘外雨声渐密,沈明卿摸向怀中虎符残片。玉牌边缘的锯齿状缺口硌着指尖,让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封未写完的信。忽然马车一顿,外头传来侍卫的通报声:"少庄主,到了。"
云鹤山庄的朱漆大门在雨夜中洞开,檐下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将"忠义千秋"的匾额照得忽明忽暗。萧砚撑着一柄青竹伞走来,月白锦袍下摆已被雨水浸透,却仍保持着世家公子特有的优雅姿态。
"客房已备好热水和干净衣裳。"他伸手要扶沈芷兰,小姑娘却往兄长身后缩了缩。萧砚不以为意,反而解下腰间香囊递过去:"里头有安神的沉水香,让小丫头带着睡。"
沈明卿接过香囊,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虎口处的厚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这个发现让他心头微动,与赵云描述的江湖侠客形象又近了一分。
安顿好弟妹后,沈明卿被引入书房。推门便见萧砚正在煮茶,铜壶冒着袅袅白气,将他眼尾那颗朱砂痣衬得愈发鲜艳。见人来了,他抬手指向墙上的军事舆图:"沈公子请看。"
舆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红黑两色符号,沈明卿走近细看,呼吸骤然急促——红色标记全是当年与父亲交好的将领驻地,而黑色符号则分布着丞相府的势力范围。
"令尊旧部这些年死的死,散的散。"萧砚用茶匙轻点陇西某处,"但还剩最后一支精锐,藏在祁连山深处的军营里。"他忽然转身,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我需要你写封信。"
沈明卿握紧茶盏,热茶烫得掌心发红:"凭什么认为他们会听我的?"
萧砚从袖中取出半枚青铜令牌放在案上。令牌上"沈"字只剩半边,断裂处却与沈明卿怀中的虎符严丝合缝。他瞳孔骤缩,听见萧砚低声道:"就凭这是你父亲留给他们的信物。"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萧砚半边脸庞。沈明卿突然注意到他右耳后有道细长疤痕,与赵云说过"萧家小子十六岁独闯匪寨"的旧伤位置吻合。这个细节让他紧绷的神经稍松,取出怀中虎符与令牌相合。
"咔嗒"一声,两件信物完美嵌合,暗格弹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绢布。萧砚眼中闪过讶异:"你竟不知其中有机关?"
"父亲走得突然。"沈明卿展开绢布,上面是父亲亲笔写的联络密语。他喉头发紧,七年积压的悲愤在胸腔翻涌,化作笔尖墨迹淋漓——当他写完最后一个字,笔杆"啪"地折断。
萧砚接过信笺,指尖沾到未干的墨汁。他忽然抓住沈明卿手腕:"你指节上的茧...练过挽弓?"
"孟叔教的。"沈明卿挣开他的手,"怎么?"
烛火噼啪作响,萧砚的侧脸在光影中明灭不定。他取来一把乌木长弓放在案上:"试试。"见对方迟疑,他轻叩弓身某处暗纹,"你父亲当年最爱的'惊蛰弓',我找了七年。"
沈明卿指尖发颤。这把传说中能百步穿杨的名弓,此刻安静地躺在眼前。当他握上缠着鲛绡的弓臂时,某种血脉相连的触感顺着掌心直抵心脏。
"明日寅时,会有人送信去祁连山。"萧砚忽然贴近,沈明卿闻到他衣领间淡淡的金疮药味,"但在那之前..."他猛地推开窗,一支弩箭"嗖"地钉入书案!
沈明卿尚未回神,已被萧砚按倒在地。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他清晰看到对方瞳孔骤缩成针尖大小:"丞相府的夜枭来了。"
院墙外传来打斗声。萧砚翻身而起时,月白锦袍下竟露出玄铁软甲的寒光。他甩来一柄长剑:"守好门窗!"话音未落,人已纵身跃入雨幕。
沈明卿握剑守在弟妹房前,听见瓦片碎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忽然檐下黑影闪过,他挥剑劈开雨帘,金属相击的火花照亮一张蒙面脸孔——对方颈侧纹着熟悉的蜘蛛标记,正是当年抄家时出现过的杀手!
仇恨如岩浆喷发,沈明卿剑势陡然凌厉。七年来孟怀安所授的剑法在此刻融会贯通,最后一记突刺直接挑开对方面巾。杀手惊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喉头喷出的热血溅上廊柱。
"沈家剑法?!"垂死的杀手嘶声道,"你果然是..."
话未说完,萧砚的折扇已割断他咽喉。沈明卿转头,看见萧砚满身雨水站在回廊下,折扇边缘滴着血,脸上却带着奇异的微笑:"这一剑'长河落日',使得比你父亲当年还利落。"
雨声中,侍卫正在清扫战场。萧砚接过帕子擦拭脸上血渍,露出袖口一道新伤。沈明卿下意识掏出金疮药,却见他摆手:"小伤而已。倒是你..."他突然扯开沈明卿衣领,"这里的旧伤该换药了。"
药粉洒在锁骨处的鞭痕上,刺痛让沈明卿闷哼一声。萧砚的动作忽然放轻,指尖温度透过纱布传来:"七年前我赶到沈府时,只看到满地血迹。"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若再早些..."
沈明卿拍开他的手,却在触及对方掌心厚茧时怔住——那茧子分布的位置,分明是常年使用沈家剑法才会形成的痕迹。一个荒谬的猜想浮上心头:"你跟我父亲...什么关系?"
萧砚沉默着解开腰间玉带。当他转过身时,沈明卿倒吸冷气——那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中,赫然有一道与父亲佩剑完全吻合的十字形伤疤!
"十八岁那年,我潜入丞相府盗取密函。"萧砚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得可怕,"被三十张强弩围困时,是沈将军用身体挡了致命一箭。"他侧过脸,烛光中眼角似有晶莹闪动,"这道疤,是他倒下时为我挡的最后一剑所留。"
沈明卿如遭雷击。父亲临终前那句模糊的"护好...萧...",此刻终于有了答案。他伸手触碰那道伤疤,感受到手下肌肉的震颤。
"所以这些年..."
"所以我建云鹤山庄,收养忠良遗孤。"萧砚系回衣带,又恢复成那个优雅的贵公子模样,"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了么?"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们面前已堆满密函。萧砚用朱砂笔圈出几个名字:"这些是能证明丞相勾结外敌的人证。"又推过一叠地契,"三日后江南漕运的货船会夹带兵器进京。"
沈明卿忽然按住其中一张图纸:"你要动军械库?"
"不是我要动。"萧砚的折扇点在皇城位置,"是皇上暗中授意。"见对方震惊,他轻笑一声取出密旨,"你以为,为何丞相能嚣张至今?"
沈明卿细看绢布上的玉玺印鉴,心跳如鼓。父亲当年被诬陷的"谋逆罪",原来早就是局中局。他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忽然明白萧砚眼中那份执念从何而来——那不是野心,而是与自己同样的、深入骨髓的仇恨与责任。
"最后一个问题。"他直视萧砚眼睛,"为何选我?"
晨光穿透窗纸,将萧砚睫毛投下的阴影拉得细长。他摩挲着茶盏边缘,忽然吟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抬起眼时,眸中情绪浓得化不开,"这答案,够么?"
沈明卿望向客房方向,隐约听见沈芷兰清脆的笑声。他端起茶盏与萧砚相碰,瓷器相击的脆响中,七年孤军奋战的重担,第一次有了分担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