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军训一结束，转眼就到了七月初。林知夏正式报到入学，成了蓝城一中的高一新生。她从小县城来，虽然户口在城里，但在这儿没房子。林妈妈给她申请了宿舍，可把林知夏乐坏了——能和叶馨月、安好住一间寝室，光想想就热闹。有叶馨月那个活宝在，寝室生活肯定跟青春偶像剧似的精彩。

她们班统共就十来个住校生，分到四人间的寝室刚刚好。按之前选好的座位坐下时，林知夏觉得自己简直走了大运，居然和甘述成了同桌。那时候总觉得老天爷都在帮她实现愿望，直到多年后回想起来，才明白当时的自己有多天真。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蝉鸣声里混着前桌女生拆开棒棒糖包装的窸窣声，她捏着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圈圈，余光瞥见少年垂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扇形阴影。

但那天坐在座位上的紧张感，她记得特别清楚。整个人像被按了快进键，心跳快得跟打鼓似的，眼睛都不敢往旁边瞟，明明慌得手脚发麻，嘴角却压不住地上扬。英语老师踩着细高跟走进教室时，甘述正在解几何题的辅助线，圆规尖在练习册上戳出个小凹痕。林知夏盯着那道银光闪闪的弧线，突然发现他右手虎口有颗淡褐色的痣。

开学快两周了，林知夏除了和叶馨月这几个走得近的，跟其他同学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不过当课代表有个好处，虽说跟大伙不熟，但能把全班同学的名字和长相都记住，跟人搭话时候总不至于喊错名字闹笑话。周三早自习收语文作业时，后排的侯伟故意把本子举得老高，她踮着脚去够，袖口蹭到讲台边沿的粉笔灰，甘述忽然伸手替她接了过去。

可一到正式上课，林知夏就有点犯懒。中考那会儿天天泡在题海里，还要抽空准备比赛，好不容易考完了，暑假压根没玩够呢，她总想给自己多放会儿假。物理老师在黑板上画受力分析图，粉笔头断了好几次，她偷偷在课本空白处画Q版小人。画到第三个扎冲天辫的叶馨月时，甘述推过来张草稿纸，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她刚刚漏记的公式。

这会儿她正托着腮帮子盯着黑板，心里突然冒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当个不听课的坏学生。不过偷瞄了一眼同桌的甘述，人家正做着数学题，压根没听这节课，这念头立马就被自己掐灭了——人家学霸虽然不听课，但自己能做得好一心二用，她这是跟哪门子风啊？窗外的风掀起窗帘一角，甘述的校服袖口卷到手肘，小臂线条随着写字动作微微起伏，林知夏慌忙把视线钉回黑板，却看见三角函数符号全变成了跳动的音符。

要论林知夏这辈子最特别的相遇，还得数跟甘述的。

七月的太阳毒辣辣地烤着，南方小城的盛夏可不是闹着玩的。蓝城一中的校服是白短袖搭黑裤子，裤缝上还滚着两道白边儿。军训汇演那天，林知夏作为标兵站在队列最前面，汗珠顺着脊椎往下淌。甘述作为学生代表上台领流动红旗时，迷彩服袖子挽得乱七八糟，衣领立着半边，后颈被晒得发红。她站在主席台侧面阴影里，看见他接过话筒时手指在金属外壳上蹭了下，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滑动。

校规哪压得住青春躁动啊，规矩是死的，他们可是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就这千篇一律的校服，有人能穿得像走T台，有人能穿出嘻哈范儿。那时候林知夏最爱趴在三楼栏杆上，看甘述和侯伟在球场撒欢。一样的白短袖黑裤子往他身上一穿，那股子少年气就跟开了闸似的，到现在都忘不了那画面。球鞋摩擦地面的吱嘎声混着蝉鸣，甘述起跳投篮时衣摆掀起一角，露出截精瘦的腰线，林知夏手里的矿泉水瓶突然被捏得咔咔响。

林知夏那些挺频繁的小动作，身边明眼人早看出来她喜欢甘述了。每次英语早读轮到两人搭档对话，她总会提前把对话稿誊写得工工整整；甘述去竞赛集训那周，她往他课桌里塞薄荷糖，糖纸都抚得平平整整没有折角。有次叶馨月翻她笔记本，发现扉页上用荧光笔写着"G.S."，字母周围还画满星星月亮。

那天晚上宿舍熄了灯，三个人各自窝在床上开着小台灯。虽然是四人间，但第四个床位的是五班同学，平时走读很少住校。叶馨月冷不丁冒出一句："开学到现在，你们有喜欢的人没？"

安好话少，就"有"了一声没往下接。叶馨月觉得特神秘，可怎么追问都撬不开她的嘴，只好放弃。月光透过纱窗在安好的床架上织出菱形光斑，她腕间的银链子偶尔闪过细碎的光，像是藏着某个未完待续的故事。

重头戏还在林知夏这儿，叶馨月早看穿她小心思，没等人家开口就直接替她捅破了窗户纸。"你咋知道的？"林知夏耳朵发烫，攥着被角瞪圆了眼睛。"夏夏你这人压根藏不住事，虽说脸上绷得住，可那些小动作骗不了人。本来就想诈你一下，谁知道你这么实诚全招了。"

叶馨月趴在枕头上笑得直拍床板："别遮遮掩掩的啦，每次发英语作业本，你都要把甘述那本擦得锃亮才递过去。上周三食堂打饭，你排在他后面的时候连脖子都红了......""哎呀你小点声！"林知夏整个人缩进被子里，校服裤子在床单上蹭出窸窸窣窣的响动。空调外机在夜色里嗡嗡作响，她却觉得浑身发烫，"那、那安好说的人是谁啊？"

突然被点名的安好翻了个身，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照在她手腕上缠着的银链子。"是初中同学。"她慢悠悠地说，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发尾打转，"现在可能在隔壁职高吧。"话尾飘散在空调冷气里，像是融化的雪糕滴落在柏油路上。

"哎你这人真没劲。"叶馨月把台灯调亮两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撑起身子，"对了夏夏，明天下午不是体育课吗？要练篮球呢，听说甘述打球厉害，要不要我去叫他教......"话没说完就被林知夏扔过来的枕头砸中，三个姑娘笑作一团。楼下宿管阿姨敲着铁门喊"306安静"，嬉闹声才渐渐低下去。

蝉鸣声里，林知夏盯着上铺床板的木纹发呆。其实她没敢说，军训最后一天收操时，自己偷看过甘述换下的迷彩服。衣领内侧用蓝墨水写着"G.S."，字迹力透纸背，像是要把什么刻进骨血里。那抹靛蓝在她梦里晕染了整夜，醒来时枕巾上还留着洗衣粉的柠檬香。月光悄悄爬上她蜷起的手指，在指尖凝成小小的光点，像极了少年打球时跃起扣篮，鞋底钢钉蹭出的星火。